玄冰净魂阵的光芒在静谧的内室中无声流转,暖玉榻上的人影呼吸依旧平稳,仿佛沉浸在最深沉的安眠里。只有角落香炉中袅袅升腾的、过于甜腻的安神香气,与空气中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涩然,暗示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
白茯苓(泠音)的意识,在那滴无声的泪水滑落后,并未重新沉入混沌。相反,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而清晰的决绝,如同破开冰层的利刃,在她灵魂深处缓缓升起。
留在这里做什么?
继续躺在这华丽的牢笼里,听着那些隔着结界都能渗进来的、令人作呕的窃窃私语?
等着他闭关出来?然后呢?
面对那个传说中的“揽月神女”归来?面对更多审视、比较与非议?
还是继续做那个需要被保护、被救治、被摆在明处供人谈论的“功臣”或“笑话”?
不。
她受够了。
过去作为泠音时,被规矩束缚,被咒印折磨,连爱意都要被冰封。
后来作为白茯苓,看似恣意,却依旧逃不开各种纠葛、算计与身不由己。
如今,九死一生,带着一身伤痛和污名归来,得到的依旧是沉寂、缺席与暗地里的刀锋。
神界……呵。
她不属于这里。至少,此刻不想属于这里。
一个更清晰、也更紧迫的念头撞入脑海——魔域。
她昏迷前,在观星台上,对路无涯说过什么?
“……待混沌渊事了,凰血晶我会拿到,亲手交给主神。”
“然后,我会去魔域。”
“助魔尊,平定魔域之乱。”
承诺,尚未完成。
路无涯那个疯子,虽然霸道、邪性、不可理喻,但至少……他从未用那些神界的条条框框来要求她,从未让她感觉自己是需要被审视、被评判的“第三者”。他甚至说过,不在乎她的过去,连砚翎的存在都……(这个念头让她心尖微痛,随即被更强的决心压下)
去魔域。
履行承诺。
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至于伤势……凰血晶的力量仍在体内流转,虽然缓慢,但确实在修复。归墟之力也在沉寂中自行恢复。她不需要完全康复,只要能行动,只要能离开。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她开始尝试。不是试图立刻醒来或掌控身体,那会惊动玄弋。而是将全部意念,集中于灵魂最深处,那缕与归墟本源相连的、微弱的感知与控制力上。
如同在泥沼中挣扎,如同推动万钧巨石。每一丝意念的凝聚,都牵动着尚未愈合的神魂伤口,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但她死死咬牙,凭着战神不屈的意志,一点一点地,将分散的意识收束,将残存的、属于“白茯苓”的那部分对自身力量最本能的掌控感,重新唤醒。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她感觉到自己对指尖,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控制力。
够了。
她心念一动,神识沉入体内深处、那个属于“泠音”的、与归墟相连的古老储物空间。空间浩瀚,物品蒙尘。她无暇他顾,意志如同探针,径直刺向某个角落——那里,存放着几件对她而言意义特殊的东西。
很快,她“看”到了。
一枚冰蓝色的、雕刻着繁复防护阵纹的玉佩,静静悬浮在一堆蒙尘的杂物之上。玉佩上还残留着清冷的雪松气息和纯净的神力波动——正是当初在寒潭边,沈清辞递给她的那枚,后来被她拒绝,却又在离开神界前往混沌渊前,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还是悄悄收了起来,藏在了储物空间的最深处。
此刻看到它,心中那股冰冷涩然的情绪再次翻涌,夹杂着一丝清晰的嫌恶。
留着做什么?纪念吗?纪念他的缺席?还是纪念自己可笑的期待?
她意念驱使着那微弱的一丝控制力,艰难地、却异常坚决地,将那枚冰蓝玉佩从储物空间中“取”了出来。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寂静的内室中格外清晰。
玉佩落在了暖玉榻边的矮几上,滚动了一下,停在桌面中央。冰蓝的光泽在凰血晶柔和的金红光晕映照下,显得有些突兀而冰冷。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那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控制力几乎溃散,神魂传来更剧烈的眩晕与刺痛。但她没有停下。
接下来,才是关键。
她开始尝试调动体内那正在缓慢恢复的、最为温和也最不易被察觉的一丝归墟神力。不是用来攻击或防御,而是如同最细腻的画笔,小心翼翼地勾勒、覆盖——她在用自己的力量,模拟出“玄冰净魂阵”与凰血晶持续温养下应有的、平稳沉眠的假象!同时,极其缓慢地、一丝一缕地,将凰血晶主动输送给她的部分温和能量,导入四肢百骸,激活那些勉强愈合的经脉与肌肉。
这是一个精细到极致的欺骗,如同在刀尖上舞蹈。任何一丝过度的能量波动,都可能惊动外面守护的玄弋,或者打破体内脆弱的平衡,引发伤势恶化乃至灵胎不稳(她依旧对此一无所知)。
汗水,无声地浸湿了她额际的乌发。脸色再次变得苍白,甚至隐隐泛起一丝不正常的青灰。但她的眼神(虽然闭着),却无比坚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她感觉到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虽然依旧沉重疼痛,如同灌了铅,但至少……可以动了。
而体内模拟出的“沉眠假象”,也初步稳定下来,与她真实缓慢复苏的生机微妙地重叠在一起,除非玄弋进行最深入细致的探查,否则短时间内应难以察觉异常。
就是现在!
她倏然睁开眼!
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决绝。瞳孔深处,冰蓝神印的光芒黯淡而隐忍。
没有一丝迟疑,她猛地掀开云霞锦被,动作因为牵动伤口而微微一滞,眉宇间掠过一丝痛楚,却硬生生忍住。她踉跄着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寒意刺骨。
月白色的寝衣单薄,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脊背。她看也没看矮几上那枚孤零零的冰蓝玉佩,仿佛那是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秽物。
目光迅速扫过室内。这里是冰霄殿最深处,唯一的出口在玄弋通常值守的外间方向。硬闯不可能。
她的目光,落在了侧后方一处看似严丝合缝的、雕刻着冰霜花蔓的墙壁上。那是……沈清辞闭关静室的方向。两个静室之间,有最强大的阵法隔绝,但当初设计时,为了方便主神随时探查外界情况(或紧急时互通),留有一处极其隐秘的、单向的微小能量裂隙,非主神本人或精通空间阵法至极者难以察觉。
而她,曾是神界战神,对冰霄殿的构造并非全然陌生。更重要的是,她如今身负归墟之力,对空间的感知与利用,远超寻常。
忍着剧痛,她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极度凝练的归墟剑气,没有丝毫能量外泄,精准地点向那处墙壁上某个不起眼的冰霜纹路交接点。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墙壁上荡漾开一圈水波般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扭曲的暗淡光门,悄然浮现。光门另一端,传来更加精纯浓郁的冰寒之气与涅盘之力的波动——正是沈清辞闭关之处!
她没有丝毫犹豫,闪身而入!光门在她身后迅速闭合,恢复如常,仿佛从未开启过。
穿过短暂的、被狂暴能量乱流充斥的夹层通道(幸亏她体质特殊且早有准备),她没有去惊动闭关中的沈清辞,而是凭借对归墟之力的运用和对空间波动的敏锐,在闭关静室复杂阵法的边缘,找到了另一处更隐蔽的、通往神殿外围某处废弃偏殿的古老传送阵残迹。
启动残阵需要能量。她毫不犹豫地划破指尖,一滴融合了归墟神力与微弱涅盘气息的鲜血滴入阵眼。残阵发出低沉的嗡鸣,光芒亮起,将她瞬间吞没!
……
废弃偏殿,尘埃满地。
白茯苓(泠音)的身影浮现,踉跄着扶住冰冷的石柱才站稳。接连的消耗与空间传送的撕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喉头腥甜,几乎要晕厥过去。小腹处隐隐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陌生的坠胀感,但她此刻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逃离上,只以为是伤势或消耗过度的错觉,并未在意。
她不敢停留,强提一口气,凭借着对神界地形的熟悉和归墟之力对自身气息的极致收敛,如同融入了阴影的幽灵,避开一队队巡逻的神卫,朝着神界与魔域接壤的、最为混乱危险的边境方向潜行而去。
她的目标很明确:穿过两界屏障,进入魔域,去找路无涯。
至于身后……
冰霄殿内,玄弋从短暂的议事中归来,刚踏入内室,目光习惯性地扫向暖玉榻,随即瞳孔骤缩!
榻上,空空如也!云霞锦被掀在一旁。
矮几上,那枚冰蓝色的玉佩孤零零地躺着,在凰血晶的光芒下,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光。
“泠音——?!”
玄弋脸色剧变,神识瞬间铺天盖地般扫过整个冰霄殿,乃至神殿外围!没有!没有丝毫她的气息!甚至没有强行破开结界的痕迹!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沈清辞闭关的静室方向,又看向那处隐秘的墙壁……瞬间明白了一切。
“胡闹!!!”一向温润沉稳的玄弋,此刻也忍不住低吼出声,脸上满是惊怒与担忧。她伤势未愈,体内危机四伏,竟然就这样跑了?!还去了……魔域?
他想立刻去追,但目光落在依旧静静悬浮的凰血晶上,又看向闭关静室的方向。沈清辞正在最关键的时刻,离不开人护法。而且,以泠音的性格和此刻的决心,即便追上了,她能心甘情愿回来吗?
玄弋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挥手收起那枚冰蓝玉佩,眼神复杂。
“青珩啊青珩……你这次,怕是……” 他未尽的话语消失在寂静中。
而此刻,白茯苓(泠音)已然远离神界中心,来到了靠近魔域边境的荒芜地带。回头望去,巍峨神圣的冰霄神殿早已消失在云霭之后,只剩下清冷的天光与无尽虚空。
她停下脚步,微微喘息,脸色白得透明。腹部的坠胀感似乎明显了一些,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抽痛,但她只当是长途跋涉的代价。
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藏着路无涯给她的赤黑骨戒。骨戒微微发烫,似乎感应到她靠近魔域的方向。
她抬起头,望向远方那翻滚着暗紫色魔云、隐约传来肃杀与狂放气息的界域,染血的唇角,极其轻微地、近乎倔强地,向上弯了一下。
神界,再见。
或者……再也不见。
魔域,我来了。
路无涯,你的“援军”,虽然狼狈了点……但,来了。
她不再回头,身影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象征着混乱、危险,却也可能是暂时避风港的——魔域疆土。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决然离去的身后,在冰霄殿深处,那枚被她嫌恶丢弃的冰蓝玉佩,正在玄弋手中,散发着幽幽的、仿佛哀悼般的微光。
更不知道,在她的小腹深处,那个因她的决绝行动与情绪剧烈波动而再次受到细微影响的淡蓝色光晕,正不安地、微弱地闪烁着。
一场新的、前途未卜的征程,就此拉开序幕。而所有的因果、秘密与伤痛,都被她暂时抛在了身后,随着神界的风,渐渐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