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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巡抚衙门馆驿内,辛诚迟迟未归,令沈青棠与秦烈焰心生不安。白日里才与那位心思难测的陈大人有过交集,虽看似达成了某种合作,但谁能保证不会突发变故?

“书生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该不会是被那姓陈的扣下了吧?”秦烈焰性子最急,在屋内踱来踱去,火红的裙摆像一团躁动不安的火焰,“那陈潇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心思比海还深!”

沈青棠虽较为沉静,但眉宇间也凝着一丝忧色。她了解辛诚,若非特殊情况,绝不会如此晚归且毫无音讯。联想到陈潇那捉摸不定的行事风格,以及他手中掌握的权势,由不得人不往坏处想。

“不行!我们不能干等着!”秦烈焰猛地站定,一拍桌子,“得去看看!万一书生真被欺负了,姑奶奶掀了他的衙门!”

沈青棠沉吟片刻,也觉得不能坐视不理。她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凌云和面露关切的阿古娜:“凌掌门,阿古娜姑娘,你们……”

“同去。”凌云言简意赅,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辛诚于他有恩,更是他现在少数可以信任的同伴,若真有险,他绝不会坐视。

阿古娜也连忙点头,虽然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对同伴的担忧。

于是,四人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住处,如同暗夜中的幽灵,避开了巡夜的兵丁,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巡抚衙门后院的范围。

然而,预想中剑拔弩张、囚禁逼问的场景并未出现。越靠近陈潇所居的别院,空气中反而隐隐飘来一阵……酒香?以及断断续续的、模糊的谈笑声?

几人面面相觑,更加疑惑。秦烈焰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噤声,率先如同灵猫般跃上院墙,伏身向内望去。

这一看,却让她愣住了。

月光下的庭院中,石桌旁,两个身影正勾肩搭背地坐在一起,哪里有什么扣押逼问的景象?分明是开怀畅饮、已然大醉的场面!

只见陈潇一手抓着酒壶,一手用力拍着辛诚的肩膀,脸色酡红,眼神迷离,嘴里嚷嚷着一些她完全听不懂的怪话:

“老铁!666啊!……干就完了!奥利给!”

“辛兄!你是不知道……我们那旮沓……撸串……啤酒……嗝……那才叫一个爽!”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噩梦啊!还是你们这儿好……至少不考英语……”

“996是福报?福报个屁!老子穿越了还得操心KpI……”

他语无伦次,时而大笑,时而抱怨,时而感慨,说的尽是些“撸串”、“啤酒”、“高考”、“996”、“KpI”之类让秦烈焰如听天书的词汇。而平日里斯文沉稳的辛诚,此刻竟也醉眼朦胧,脸上带着罕见的、毫无防备的轻松笑容,甚至学着陈潇的样子,笨拙地伸出手指,试图跟他玩一种叫做“划拳”的游戏,嘴里还含糊地念着“哥俩好……五魁首……”,虽然手势全错,规则不明,却乐在其中。

两人脚边,已经东倒西歪地放着好几个空酒坛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随后跟上来的沈青棠看到这一幕,也怔住了。她想象中的各种危险场景,完全没有发生。眼前的画面,更像是一对知交好友在月下放纵痛饮。

看着辛诚那难得一见的、毫无负担的醉态和笑容,沈青棠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温柔而释然的笑意,轻声自语道:“好久……没看到他这么开心了。”

她记忆中的辛诚,总是背负着太多,冷静、克制、步步为营,何曾有过如此刻这般,像个普通年轻人一样,肆意欢笑,甚至有些傻气的模样?

秦烈焰也从最初的错愕中反应过来,看着下面那两个醉醺醺的家伙,尤其是辛诚那笨拙学划拳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前的担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哈哈!原来是在这儿喝酒快活!害我们白担心一场!”她直接从墙头跃下,大大咧咧地走到桌旁,一把抓起一个还没开封的酒坛,拍开泥封,豪气干云地说道:“喝酒这等好事,怎能少了姑奶奶我?来!满上!”

说着,也不用人招呼,自己就先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让她龇了龇牙,却更添兴致。

陈潇醉眼惺忪地看到秦烈焰,嘿嘿一笑,指着她对辛诚道:“看……火……火娃来了!好!一起……一起整!”

辛诚也笑着点头,虽然脑子不太清醒,但还是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给秦烈焰让出位置。

现场的气氛,因为秦烈焰的加入,变得更加热烈(或者说混乱)。

凌云站在院墙阴影处,看着这喧闹的场面,尤其是看到辛诚那放松的笑容,他冰冷的目光微微缓和。他深知辛诚为了他的事情,以及追查“空心人”等诸多压力,耗费了多少心神。能如此刻这般放松,或许是件好事。只是他性子冷清,不喜喧闹,更不擅饮酒,便只是静静看着,没有上前。

然而,秦烈焰岂会放过他?

“喂!冰块脸!别在那儿装深沉了!过来!”秦烈焰一眼瞥见凌云,立刻高声招呼,“压力大就要喝点!一醉解千愁!快来!”

凌云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想拒绝。他身为新任掌门,背负血海深仇和光大门楣的重任,岂能如此放纵?

“碍于人设不好意思?”秦烈焰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一声,直接起身,几步冲过去,不由分说地强行拉住凌云的手臂,就往酒桌旁拖。“在这儿装什么正经!书生都醉了,你摆架子给谁看?今天谁不喝谁就是瞧不起我们!”

凌云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想要挣脱,却又怕用力过猛伤了她(毕竟她现在也算他天剑门“硕果仅存”的弟子之一),加上几分醉意的辛诚也笑着对他招手,他挣扎了几下,终究是半推半就地被秦烈焰拖到了桌边,有些僵硬地坐了下来。

阿古娜也怯生生地跟了过来,看着平日里冷峻如冰、令人生畏的师傅,此刻被秦烈焰强行按在酒桌旁,那想保持威严又无可奈何的别扭样子,忍不住掩嘴轻笑,小声道:“原来……师傅也会喝酒,还会喝成这样啊……”

她小心翼翼地挨着凌云坐下,好奇地看着桌上那浑浊的酒液,闻着那浓烈的气味,既觉得新奇,又有点害怕。

于是,画面就变成了:陈潇和辛诚勾肩搭背,醉话连篇;秦烈焰豪饮大笑,不断给凌云倒酒;凌云起初还端着,但在秦烈焰的“逼迫”和酒意上涌下,也渐渐放开了些,虽然话依旧不多,但喝酒却不再推辞,脸色也微微泛红;阿古娜则小口抿着秦烈焰递过来的、兑了水的酒,小脸很快变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好奇地听着大人们说着她听不懂的醉话;沈青棠没有多饮,只是微笑着坐在辛诚身边,时不时替他擦擦额角的汗,或者在他差点滑到桌底时扶他一把,目光始终温柔地停留在他身上。

月光洒满庭院,清辉笼罩着这六个身份、性格、来历各异,却因各种缘由聚在一起的人。酒香混合着夜风,驱散了阴谋的阴霾,暂时忘却了江湖的恩怨、朝堂的倾轧、家国的重负。这一刻,没有陈大人,没有辛先生,没有凌掌门,没有王女,没有寨主,只有几个在月下畅饮、宣泄着各自情绪的朋友(或勉强成为朋友的人)。

酒坛空了又满,醉了又醒,醒了又醉。笑声、胡话声、划拳(乱划)声,交织在一起,直到月影西斜,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最终,陈潇和辛诚彻底趴在了桌子上,鼾声轻微。秦烈焰也喝得东倒西歪,抱着空酒坛傻笑。凌云虽然还强自坐着,但眼神已然迷离,全靠意志支撑。只有浅尝辄止的沈青棠和几乎没怎么喝的阿古娜还保持着清醒。

沈青棠和阿古娜相视一笑,开始照顾这三个(或者说四个,包括半醉的凌云)醉鬼。沈青棠费力地将辛诚扶到一旁的躺椅上,替他盖好薄毯。阿古娜则学着沈青棠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去扶凌云,凌云虽醉,但本能地不想麻烦别人,想自己站起,却脚步虚浮,差点带着阿古娜一起摔倒,惹得阿古娜惊呼一声,又忍不住笑起来。

秦烈焰最是闹腾,嘴里还嚷嚷着“喝!继续!”,被沈青棠好言劝住,靠在石凳上,不一会儿也迷迷糊糊睡去。

忙活了一阵,终于将几个醉汉安顿得稍微像样些。沈青棠和阿古娜也累得坐在一旁休息。

就在这时,东方天际,那抹鱼肚白逐渐扩大,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黎明即将到来。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趴在桌上的陈潇动了动,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望向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金色的晨曦映在他脸上,带着宿醉的疲惫,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清澈。

他望着那越来越亮的天空,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影子,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情绪,在酒精和这黎明景象的催化下,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防。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初升的旭日,用他原本世界的语言,嘶声力竭地喊出了心底埋藏最深的、从未对人言说的话:

“爸!妈!你们看见了吗?!老子……儿子我……在这边……终于……终于交到朋友了!!”

这声呐喊,用普通话吼出,带着浓重的乡音和哭腔,辛诚等人自然听不懂具体词汇,但那其中蕴含的、仿佛要撕裂胸膛的激动、委屈、释然与跨越时空的思念,却如同最原始的音符,狠狠撞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醉意都仿佛清醒了几分,怔怔地看着那个在晨曦中,如同孩子般宣泄着情绪的陈潇。

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万道金光洒向大地,也照亮了庭院中每一张带着醉意、疲惫,却又被这光芒和那声呐喊触动心弦的脸庞。

金色的阳光温暖而充满希望,仿佛能涤荡一切阴霾。

辛诚揉了揉惺忪的醉眼,望着那轮红日,脸上露出了温和而向往的笑容,轻声道:“待到此间事了,诸般尘埃落定……我想寻一处安静所在,开一间书院。不论出身贵贱,资质高低,只要有向学之心,皆可入院读书。有教无类,让知识如这阳光一般,普照更多人。”

沈青棠看着他被朝阳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眼中柔情似水,声音轻柔却坚定:“那我便陪着你,打理书院,照顾那些学子。你教他们道理,我教他们辨识草药,强身健体。”

秦烈焰也被这气氛感染,虽然还带着醉意,却大声说道:“我?我要和我的夫君”

她说着,得意地瞟了一眼还在消化“有教无类”的辛诚,显然还记着寨子里“共舞即定情”的规矩,而辛诚此刻醉意未消,完全没意识到这称呼的含义

“看遍这世上的好山好水!就像今天的日出一样,壮阔,好看!”

凌云望着剑鞘上反射的阳光,那光芒如同最纯粹的剑气。他沉默片刻,冰封的眸子里映照着朝阳,缓缓道:“追求剑道之极致。” 这是他的道,亦是支撑他走下去,复仇与光大门楣的信念。

阿古娜双手合十,望着天空,湛蓝的眼眸中充满了憧憬,用她那带着草原腔调的汉话,认真地说道:“我想……采一朵中原最漂亮的花儿带回去。”她说这话时,眼角余光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凌云,而凌云正专注于自己的剑道宏愿,并未察觉。“然后……我要努力,让草原的子民们,也能过上像大明这边一些普通百姓一样,安定、富足的日子。” 这是她作为王女,在经历诸多事后,发自内心的责任与愿望。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最先喊出心声的陈潇身上。

陈潇迎着朝阳,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凛冽而新鲜的空气,仿佛要将这希望的气息吸入肺腑。他脸上的迷惘与脆弱在阳光下渐渐褪去,重新浮现出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与宏愿,但眼底深处,却多了几分此前未有的温度与坚定。

“我?”他笑了笑,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望向那轮完全升起的、光芒万丈的太阳,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穿越者独有的、试图扭转乾坤的使命感:

“我要这世间太平,国家强盛!”

“我要扫清眼前的一切魑魅魍魉,让边关永靖,让百姓安居!”

“我要汇聚力量,避免那……注定到来的、沉沦数百年的惨剧!”

“我要让这片土地,在我的手中,走向一条……截然不同的、充满光明的未来!”

他的愿望,最是宏大,也最是沉重,带着一种先知般的决绝与悲悯。

朝阳之下,六个人的愿望,或平凡,或远大,或关乎自身,或心系天下,如同交织的乐章,在这清晨的庭院中回荡。这一刻,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只有最坦诚的心声与对未来的期盼。友情、爱情、责任、理想,在这金色的晨曦中,悄然生根发芽,显得如此美好而珍贵。

唉,此刻这月下醉语、日出宏愿的六人,唯有在此刻毫无保留说出心底实话的人,最终……都活了下来。

这是一个在漫长黑暗与艰难旅程中,短暂而璀璨的温馨间隙。他们尽情欢笑,畅所欲言,仿佛所有的苦难都已过去,光明的未来触手可及。

然而,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当这轮朝阳完全升起,温暖的光芒驱散最后一丝夜色之时,也正是……悲剧开始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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