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初春,晋南的风陵渡一带,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但空气中已隐隐流动着一丝躁动不安的气息。鹰嘴岩358团指挥部内,炉火正旺,楚云飞正与方立功等人围坐在巨大的沙盘前,推演着春季反扫荡的预案。沙盘上山川地貌精细,敌我态势清晰,显示出这支部队经过数年浴血经营,已对这片土地了如指掌。部队刚刚经历了冬季的休整和补充,士气高昂,楚云飞精心布局的“壮大”计划正在稳步推进,对周边区域的控制力日益增强。
就在这时,机要参谋手持一份贴着鸡毛的信封,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打破了指挥部的平静。
“团长!二战区长官部急电!最高密级!”参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将信封呈上。
楚云飞眉头微蹙,接过信封。信封上醒目的“急件”字样和二战区的关防大印,预示着非同寻常的内容。他撕开封口,抽出电文,目光迅速扫过。电文不长,措辞却极其正式、不容置疑。
“国民革命军第二战区第358团上校团长楚云飞钧鉴:
奉军事委员会渝令,值此抗战临近反攻之际,为表彰勋劳,砥砺将才,特调该员即日赴重庆中央训练团将官班受训,并述职。着该员交接防务后,克日启程,不得延误。所需旅费,由二战区核发。此令。
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民国三十四年三月xx日。”
电文在几人手中传阅,指挥部内刚才还略显热烈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方立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赵铁柱更是拳头紧握,骨节发白,几乎要骂出声来。
“团长!这……这又是鸿门宴啊!”方立功声音压抑着愤怒,“什么表彰勋劳,砥砺将才?分明是看我们羽翼渐丰,扎根敌后,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想把您调离部队,架空我们358团!”
孙大勇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沙盘上的小旗子直晃:“他娘的!肯定是阎老西搞的鬼!见我们在这儿站稳了脚跟,他睡不着觉了!还有重庆那帮老爷,怕我们尾大不掉!这节骨眼上把团长调走,安的什么心?!”
楚云飞没有立即说话。他缓缓将电文折好,放回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惊讶或愤怒,反而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目光再次投向沙盘上那片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经营的土地,眼神深邃如潭。
“意料之中。”良久,楚云飞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寒意,“从我们拒绝南调云南,从我们顶住摩擦,从我们不断壮大开始,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的山峦。晋南的早春,山巅尚有残雪,透着一股倔强的苍凉。
“立功兄你说得对。这是阳谋。”楚云飞转过身,目光扫过这位得力助手,“他们不敢明着动我们,就用这种‘升迁’、‘学习’的名义,把我调离老巢。只要我离开了部队,离开了晋南,他们就有的是办法分化、瓦解、甚至吞掉358团。这一手,狠辣,但也……拙劣。”
方立功急切道:“团长,那我们怎么办?能不能借口敌情紧张,拖延不去?或者……干脆……”
楚云飞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摇了摇头:“硬顶是下策。军令如山,公然抗命,正好给了他们剿办我们的口实。届时,不仅重庆,连阎锡山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对我们动手,我们就会从抗日功臣变成‘叛军’,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
他走回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风陵渡的位置,语气斩钉截铁:“去,是一定要去的。但怎么去,去了之后怎么办,主动权,未必全在他们手里!”
楚云飞的眼中,重新闪烁起那种方立功熟悉的、运筹帷幄、临危不乱的光芒。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已然降临。而这风暴的中心,楚云飞,已然开始冷静地寻找破局之策。
“立刻做三件事。”楚云飞迅速下达指令,思路清晰,毫不拖泥带水:
“一、明电回复: 以我名义,给二战区长官部和重庆军委会回电。电文要写得恭敬、诚恳,充分表达对领袖栽培和上峰关怀的‘感激涕零’,表示‘职接令惶悚,深感荣宠,定当恪遵钧命,克日交接,赴渝受训,以期精进,报效党国’。姿态要做足,礼数要周全,不能让他们抓到任何把柄。”
“二、秘密准备: 立功,你立即草拟一份详细的防务交接方案和部队近期工作要点。铁柱,你负责整顿部队,稳定军心,尤其要安抚好营连级骨干。此事暂不外传,仅限于我们几人知晓。”
“三、今晚,召开核心会议: 通知孙大勇、周卫国、还有随营学校政委、‘星火’基地周厂长,今晚子时,到此密室开会。我们要仔细商议,我走之后,如何确保358团这把尖刀,永不卷刃,甚至……要磨得更锋利!”
命令下达,立刻执行。表面的平静下,是暗流的汹涌。楚云飞知道,这纸调令,不仅是对他个人的考验,更是对这支他一手带出来的队伍凝聚力和生存能力的终极考验。他必须在自己离开之前,布下一盘足以应对任何变局的棋。
他再次望向窗外,目光越过群山,仿佛看到了那座遥远而陌生的山城——重庆。那里有鲜花着锦,也有暗流汹涌;有抗战的中心,也有权力的漩涡。此去,是福是祸,是机遇还是陷阱,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