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正月,济南城下,翌日清晨。
冬日朝阳刚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将淡黄色光线泼洒大地,清晨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济南方向,昂扬的清军海螺号响起,伴随着无数马蹄踏动大地的沉闷轰鸣。
视野所及之处,黑压压的建奴大军如同决堤的洪流,从济南城周边连绵的营寨中汹涌而出。
旌旗蔽空,刀枪如林,腾起的烟尘,遮天盖日。
至少由三四万马步兵混合组成的庞大队伍,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径直朝着三十里外凯旋军营盘逼近!
面对清军大股开进,凯旋军大营反应也极其迅速,几乎是清军出营的同时,夜不收便如潮回报。
集合的天鹅声响彻黄河南岸,这是全军集合的信号,喇叭声中还夹杂着号炮轰鸣,表示情况紧急,需快速列阵迎敌。
三个主力营的超一万五千名战兵,以最快的速度前出至预设阵地,依托昨夜加固的壕沟、拒马、鹿砦,构成了一道绵密坚实的防线。
左翼紧挨着尚未完全解冻的天然障碍的玉符河,右翼则依靠营寨本身的坚固工事延伸,整个防线不动如山。
杨凡亲率中军标营重步兵,如定海神针般屹立于帅旗之下,位于整个弧形防线的中央略靠后位置,随时准备投入关键战局突破点。
然而,清军此次显然吸取了昨日的教训。
庞大的军阵在推进到距离凯旋军防线约三里半的位置时便停了下来,开始从容不迫地结阵。
这个距离,恰好处于凯旋军火炮的最大有效射程之外。
而且清军阵型的最前方,并非是厚重的步兵方阵,而是汇聚了至少上万骑兵!
这些身披各色棉甲、手持骑弓或枪矛的骑兵,如同一片望不到边的移动浪潮,猬集于阵前。
无形的压迫感让任何将火炮前移的举动,都将遭到这支庞大骑兵毁灭性的集群冲击!
双方隔着三里多的距离,陷入僵持。
空气中清冷无比,凯旋军阵地上,底层军官来回游动,督促火铳手检查燧发铳,长枪手紧握枪杆,炮手们则默默等待射击或移动命令。
而在清军骑兵大阵后方,仍有源源不断的步兵从济南方向汇入本阵,使得那道原本就厚重无比的阵线,变得更加密集。
朝阳渐渐升高,光芒照射在双方无数将士的兵刃和甲胄上,反射出波光粼粼的光泽。
济南城西南,官道两侧的原野上。
何剑星伏低身子,紧贴着马颈,感受着萝卜熟悉的肌肉振动。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马蹄敲打冻土的生硬声响。
官道及两侧的田埂、沟壑里,此刻是一片混乱的逆流。
无数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如同受惊的兔子,瞧见何剑星他们这些官军骑兵,非但没有欣喜,反而发出惊恐的尖叫,尽皆四散逃窜。
何剑星知道,这些都是被建奴攻破济南后掳走的俘虏,今日建奴倾巢而出大举进攻。
但建奴就几万兵马,这一动起来,哪里看得住二十多万俘虏?许多人趁着混乱逃了出来,此刻正如同无头苍蝇般,满山遍野地亡命奔逃。
看着这些惊慌失措的同胞,何剑星心中不忍,他一边任由萝卜带着他沿着官道边缘狂奔,一边用力挥舞着手臂,朝着那些奔逃的身影竭力大吼:
“往南跑!往泰安州跑!那边安全,已经被我们收复了!那里有文官安置!往南!!!”
他的声音在呼啸而过的风中有些失真,许多百姓听不完整,只是惊恐地看着他,脚步却是不停,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与恐惧,显然也是被官兵祸害怕了,根本不敢轻信他的话。
何剑星心中焦急,却无法停下来挨个解释引导。
因为他的战场不在这里,他咬着牙,又策马冲出一段,来回反复呼喊着同样的话,希望能多让几个人听进去。
耳边听见侧后方粗犷的吼声,何剑星回过头,看见乌墩儿正在不远处焦急地朝他招手,贾伍长那张脸更是阴沉。
他心中一凛,赶紧拨转马头,策马回到小队集合的位置。
刚勒住萝卜,贾伍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那些百姓自有他们的命数!你浪费力气喊破喉咙,又能救几个?耽误了军情,你我可都吃罪不起!”
何剑星垂头不敢反驳,闷声应着。
贾伍长冷哼一声,不再多言,目光重新投向远处那清军大阵。
何剑星也收敛心神,顺着伍长的目光望去,心头沉重。
今日,他们这支夜不收小队跟着阎把总,已经尝试多次向清军大阵渗透、侦察,试图摸清其具体兵力配置和后续意图。
但每一次尝试,都无功而返。
清军今天的布阵方式太古怪,也太针对,他们似乎将两红旗和两蓝旗中最精锐的红甲兵、白甲巴牙喇这些骑兵都集中了起来。
黑压压的上万骑兵,不再是放在侧翼,而是直接列在了整个战阵的最前方,反而将之前数量更多的步兵方阵,放在了骑兵的背后。
这完全违背了清军惯用的步骑协同战术。
而且在主阵的两翼,还游弋着数量同样惊人的清军散骑斥候,密密麻麻,如同驱之不散的蝗群,将主阵前方和侧翼的大片区域严密地屏蔽起来,不准任何明军夜不收靠近。
何剑星他们几次试图靠近,都被那些清军哨骑凶狠逼退。
对方显然打定了主意,绝不让他们窥探到主阵后的虚实。
旁边乌墩儿低声咒骂了一句,“连靠近都难,怎么探消息?”
何剑星伸手默默来回抚摸着“萝卜”被汗水打湿的鬃毛,望着那片骑兵如海的敌阵,也是牛啃南瓜无从下嘴。
贾伍长举着单筒远镜,眉头越皱越紧,放下了远镜,他喃喃自语:“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