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府的书房,沉水香的青烟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梅知节听完林闻轩关于沈万金、布政使乃至忠顺亲王可能牵涉其中的禀报,许久没有说话。他那双阅尽世情的老眼半阖着,手指缓缓捻动着一串紫檀佛珠。
“闻轩,”良久,梅知节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做得对,此事确实急不得,也拒绝不得。”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如鹰,“布政使不足为惧,但他背后的忠顺亲王……那是连老夫也要忌惮三分的人物。”
林闻轩心头一凛,垂首道:“学生明白。只是如今箭在弦上,沈万金那边,还需一个明确的答复。那八万两……”
“收下。”梅知节斩钉截铁,“不仅要收,还要让他觉得,你收得心甘情愿,收得迫不及待。”
林闻轩微怔,随即了然。这是要他将计就计,假意入彀,麻痹对手。
梅知节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庭院中的一池残荷:“忠顺亲王近年来势力膨胀,对江南盐政这块肥肉,早已垂涎三尺。此次借布政使和沈万金发难,意在试探,也在夺利。你如今身在吏部,位置关键,已成他们必争之棋。”他转过身,看着林闻轩,“既然躲不过,那便迎上去。不仅要接下这八万两,还要把这事办得‘漂亮’,让他们觉得,你林闻轩,是可以被银子打动,是可以为他们所用的人。”
林闻轩感到后背渗出冷汗。这意味着他要更深地卷入这顶级权力的漩涡,在梅公与亲王之间走钢丝。
“学生……该如何做?”
梅知节走回书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和官职。“按他们想要的,把那个张巨源,调到这个位置。”他点着其中一个清水衙门的位置,“至于盐商总会想要的那个同知缺,可以给,但不能完全给他们指定的人。这个人选,你要亲自去挑,必须是我们能暗中掌控的。让沈万金觉得,你尽力了,但阻力太大,只能达成部分目标。如此一来,你既收了钱,办了部分事,又未完全遂了他们的意,不会引起过大怀疑,同时也保全了我们自己的利益。”
这是一招极其高明的妥协与制衡。林闻轩深深吸了口气:“学生明白了。”
“记住,”梅知节目光深邃,“这八万两,不是结束,只是开始。他们还会用更多的银子和手段来试探你,拉拢你,甚至……控制你。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觉得,你既贪婪,又有用,还懂得分寸。这才是你在两大势力夹缝中,活下去,甚至往上爬的资本。”
带着梅公的指示和更沉重的心情,林闻轩离开了梅府。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回到府中,他再次秘密约见了沈万金。这一次,他没有再虚与委蛇,而是直接拿出了部分“诚意”。
“沈会长,八万两,林某可以收下。”林闻轩开门见山,将一张早已拟好的名单推到对方面前,“这是林某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张巨源调任漕运稽核使,虽非实权知府,却是肥缺,且远离是非之地,对你我皆是保全。至于贵属意之人,可任海宁府同知,署理盐茶事务,实权在手,与知府相差无几。这是林某在各方压力下,能争取到的极限。”
沈万金看着名单,小眼睛里光芒闪烁。这个结果,虽未完全达到布政使和亲王的要求(让张巨源占据要害知府位),但确实部分满足了盐商总会的需求,并且调走了碍事的张巨源。更重要的是,林闻轩终于收下了那八万两!这意味着,他已经被拉下水,成了“自己人”!
“林大人果然手段通天!”沈万金脸上露出真诚了许多的笑容,“如此安排,已是极好!沈某代总会,多谢大人斡旋!”他立刻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银票,恭敬地推了过去。
看着那叠厚厚的、代表着巨大财富和更深罪孽的银票,林闻轩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仿佛看到《红册》在自己怀中发出无声的嘲讽与记录的光芒。但他没有犹豫,伸手接了过来,指尖感受到银票特有的挺括与冰凉。
“沈会长客气了,互利互惠而已。”林闻轩将银票随意放入袖中,语气平淡,“后续事宜,林某自会料理。也希望沈会长和……贵身后之人,能信守承诺。”
“自然,自然!”沈万金连连点头。
交易达成,两人又虚情假意地寒暄了几句,沈万金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林闻轩独自坐着,袖中的八万两银票如同烙铁般烫人。他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意。他拿出《红册》,果然,册子上关于此次交易的信息正在缓缓凝聚成形,金额、人员、条件,清晰无比。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这腐败同盟的泥潭中,陷得更深了。而前方,还有梅公所说的,更多的试探、拉拢和控制,以及那本诡异册子带来的、未知的“气运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