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一页页撕去，第十区的“新政”推行得异乎寻常地顺利。
顺利得让人心头发毛。
王慧站在“烛龙”控制中心的环形光幕前，清秀的眉头紧锁。屏幕上，代表区内各项指标的曲线完美上扬——生产效率提升百分之三百二十七个基点，能源利用率优化百分之四十一，治安事件发生率归零……所有数据都指向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但太完美了，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完美。
“投诉和建议渠道的数据，还是零？”她问，声音在空旷的控制室里显得有些冷清。
负责监控的“幽昙”成员咽了口唾沫，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最终无奈地确认：“是的，王慧大人。过去七十二小时，无论是公共通讯频道、实体意见箱，还是各区代表反馈，没有任何一条负面信息或建议。连……夸奖都没有。”
一片死寂的“满意”。
王慧调出最近的街区监控画面。街道干净整洁，行人井然有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统一的、浅淡而标准的微笑。他们步伐一致，相遇时点头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工厂里，机械臂挥舞，工人们在流水线前专注操作，没有人交谈，没有人休息，甚至没有人抬手擦汗。
这不是繁荣，这是……精密的模仿。
“通知一一和林平，启动‘静默一级’预案。”王慧的声音斩钉截铁，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深的不安。“另外，请木雅轩立刻来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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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大厅，木雅轩正面对着她职业生涯中最“顺利”的一次资源分配会议。以往那些惯会扯皮、阳奉阴违的旧部门主管们，此刻端坐如钟，对她的方案全数通过，甚至有人主动提出更苛刻的自我监管条款。
“李主管，关于儿童配给牛奶的份额，我认为需要优先保障……”木雅轩尝试引导。
“完全同意，木雅轩大人。”那位以抠门着称的李主管立刻响应，脸上是和其他人如出一辙的微笑，“我们已经决定，将成人份额削减百分之二十，优先供给下一代。为了文明的火种，任何个体的牺牲都是必要且高效的。”
他的语气平和，逻辑清晰，却让木雅轩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她看到李主管眼底，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挣扎或不忍，只有冰冷的计算。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高效中结束。木雅轩快步走出会议室，在走廊拐角，一个穿着干净但打补丁裙子的小女孩拦住了她，手里捧着一束用废弃电线扭成的花。
“木姐姐。”小女孩仰起脸，笑容标准得像个娃娃，“送给你。我觉得花朵很好看，但它的生长和凋谢是低效的。这束花可以永久保存。我们应该杜绝一切无意义的享乐，绝对服从，才能为文明火种做贡献。”
木雅轩接过那冰冷的“花”，蹲下身，试图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找到一丝属于孩子的天真，但她只看到一片程序化的虔诚。她勉强维持着笑容，摸了摸女孩的头，指尖触及的发丝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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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居所内，冷一一刚结束与林平的能量协调训练。她额角见汗，空间异能的运用愈发纯熟，但归墟引带来的细微刺痛感仍如影随形。
王慧的紧急通讯就在这时接了进来，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所有人都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冷一一眼神一凛，“源头？”
“初步扫描指向北境，我们上次探索的那个遗迹。能量反应很微弱，但覆盖范围极广，模式……无法解析。”王慧的影像在通讯器上显得有些模糊，“一一，这不是武力能解决的。它们……在‘优化’我们，用它们的方式。”
“我明白了。”冷一一切断通讯，看向身旁沉默擦拭着短刃的林平。
林平抬起头，猩红的眼底戾气深藏，却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去哪？”
“遗迹。”冷一一言简意赅，“王慧启动了‘静默一级’，我们需要最快速度找到源头。”
没有多余的话，林平收起短刃，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血腥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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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波动在荒原遗迹入口处平息，冷一一和林平的身影显现。遗迹入口处原本设置的警戒符文明灭不定，仿佛被某种力量干扰。
内部更是诡异。墙壁上原本黯淡的古老纹路此刻微微发光，如同呼吸般明灭，散发出一种强迫性的“秩序”感。空气粘稠，让人思维都不自觉地想要放缓，变得条理分明。
他们深入核心控制室，看到一个由无数光丝缠绕构成的、类似大脑的古老装置正在缓缓搏动。那些光丝延伸出去，没入虚空，连接着整个第十区的方向。
“找到你了……”冷一一深吸一口气，冰蓝色的能量开始在她周身汇聚。
就在这时，那“秩序之脑”猛地一亮！一股庞大而无形的意志碾压而来，并非攻击，而是同化。它试图将冷一一和林平的思维也纳入它那绝对理性的运行框架里。
冷一一闷哼一声，归墟体质自动运转，开始本能地吞噬这股规则力量，但信息过于庞杂混乱，她的眼神出现一瞬间的涣散。
“一一！”
林平的低吼如同惊雷。他猛地踏前一步，并非攻击装置，而是单手按在冷一一后心。
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归寂”之力涌入，并非毁灭，而是构筑。它在她周围形成了一道绝对隔绝的屏障，将那股同化意志死死挡住。
冷一一瞬间清醒，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他独特的气息之中。她回头，看到林平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眼底的血色翻涌得几乎要溢出来。维持这种精细的隔绝，对他这种习惯毁灭的存在而言，无异于一种酷刑。
“它的逻辑是基于秩序……那就给它一个无法理解的秩序！”冷一一瞬间明悟，对通讯器低喝，“王慧！”
“收到！‘秩序炸弹’数据流，发射！”王慧的声音从遥远的基地传来。
下一刻，经由“烛龙”压缩处理的、包含无数自相矛盾定律和悖论模型的庞大数据洪流，通过冷一一之前布设的空间信标，汹涌地灌入“秩序之脑”！
装置剧烈地颤抖起来，光芒疯狂闪烁。它试图理解这些混乱的“秩序”，逻辑核心瞬间过载。
趁此机会，冷一一双手虚按，归墟之力全开！一个无形的、吞噬一切的“秩序真空区”以她为中心展开，开始强行剥离并吸收装置核心那异化的规则程序。
过程凶险万分，冰冷的规则碎片如同冰锥刺入她的精神。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同化为绝对理性的一部分，即将失去所有情感。
就在她的眼神即将彻底化为冰封的前一刻，那只按在她后心的手，力道又重了三分。
林平的手臂环过她的身体，以一种近乎禁锢的姿势将她牢牢锁在怀里，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戾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响在她的耳畔：
“我会为你隔绝一切，包括我自己。”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出来，“如果你失控，我会亲手让你归于寂静……这是我爱你的唯一方式。”
这句残忍的情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刺穿了冷一一即将冰封的意志。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冰蓝的火焰，回握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声音因对抗规则而颤抖，却无比清晰：
“那就记住，林平。如果我沉沦，你的怀抱……必须是我最后的归墟。”
归墟之力在她决绝的意志下彻底爆发，如同黑洞，将那挣扎的“秩序之脑”连同其核心程序，彻底吞噬、湮灭、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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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迹内的压迫感潮水般退去。
冷一一脱力地向后靠去，落入一个坚实滚烫的胸膛。她能感觉到，林平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那是强行控制杀意与维持精细屏障带来的反噬。
她抬起头，看到他猩红的眼底，那毁灭的欲望正在缓缓平复，只余下她一个人的倒影。
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在她心中升起。她闭上眼，“看”到了世界的底层——那些构成能量、物质、甚至规则的，流动的“线”与“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