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空气像是被那张陈旧的照片吸走了所有的活气,变得沉重而凝滞。
林晚晴看着李建军捧着照片的、那双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再看看照片上女孩灿烂的笑脸,心里没来由地一酸。她侧过头,看向躺椅上的陈玄,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陈玄却像是没看见,他甚至没伸手去接那张照片,只是将手里的狗尾巴草扔到一边,重新调整了一下躺姿,让自己陷进椅子里更深一些。
“找人,出门左转,找警察。”他的声音懒洋洋的,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疏离,“我这里是‘躺平堂’,只负责躺平,不负责破案。”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像一盆冷水,浇在李建军刚刚鼓起的勇气上。他的肩膀垮了下去,捧着照片的手也微微垂下,眼神里的光,瞬间黯淡了。
二十年的执念,一生的坚守,在这一刻,被这年轻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堵了回去。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嘴的苦涩。
“哎呀,老公!”林晚晴看不下去了。
她快步走到陈玄身边,蹲下身,伸手就去捏他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撒娇的嗔怪:“你干嘛呀!你看这位大叔,一看就是有急事,你就帮帮忙嘛。”
陈玄睁开一只眼,瞥了她一眼:“麻烦。”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林晚晴不依不饶,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忘了你那天怎么说的了?你说连死人藏在哪儿你都能算出来!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还‘嗯’了一声呢!怎么,现在有人找上门,你就不认账了?”
陈玄的眉毛跳了一下。
他算是明白了,女人这种生物,你说过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忘,尤其是用来对付你的时候。
“再说了,”林晚晴看他有所松动,继续加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虽然不是救活人,但能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安心,也是大功德一件啊。你就当……就当是为我们未来的宝宝积德了,好不好嘛?”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又轻又软,像羽毛一样挠在陈玄的心上。
陈玄最受不了她来这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被迫营业”的怨气。
他没去看林晚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李建军,那眼神依旧是懒散的,却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姓名,生辰八字。”他言简意赅地开口。
李建军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他连忙从夹克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被磨得油光发亮的小本子,翻开,用颤抖的手指着其中一页。
“周,周晓雅。生于……阳历1983年5月4日,上午10点左右。”他报出这些信息的时候,声音都在抖。这串数字,他念了二十年,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陈玄听完,没有拿出罗盘,也没有摆弄铜钱。
他只是靠在躺椅上,就那么闭上了眼睛。
院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林晚晴紧张地看着他,连呼吸都放轻了。李建军更是死死地盯着陈玄的脸,不错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仿佛那张年轻的脸上,即将显现出关乎他半生执念的最终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陈玄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起来。他的意识,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铺满了整个江城,然后沿着时间的脉络,逆流而上,回到二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无数的画面、声音、气息,如潮水般涌来,又被他迅速地筛选、剥离。
他看到了郊野公园里嬉笑的人群,看到了小女孩手里的红色气球,看到了她追逐蝴蝶时轻快的脚步……
忽然,画面一转。
一切都陷入了某种狭窄、幽暗、扭曲的境地。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木屑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怪异气味,伴随着微弱的、绝望的哭泣和抓挠声。
陈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眸子里,此刻一片清明,却又带着一种古怪的神色。
他看着李建军,开口了,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坤宫入墓,螣蛇缠绕。”
李建军和林晚晴都愣住了,完全听不懂这句如同天书般的话。
陈玄似乎也懒得详细解释,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坤为地,入墓就是被埋了,困住了。螣蛇,主缠绕、惊恐、怪异。简单说,就是人被困死在了一个狭长扭曲的地方。”
被困死……
这三个字,像三柄重锤,狠狠砸在李建军的心上。他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这个最坏的猜测,被如此直白地从别人口中说出时,那种沉痛,依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那她的尸骨……在哪里?”李建军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陈玄看着他,说出了一句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人已经死了。尸体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
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
这是什么意思?
李建军彻底懵了。不在地上,难道还能埋在土里不算地上?不在天上,这更是废话,难不成还会飞到天上去?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荒诞的念头闪过。难道是被沉尸江底?还是被……被分尸藏在了不同的地方?越想,他心里越是发寒。
林晚晴也听得云里雾里,她看着陈玄,想问,却又不敢打扰。她知道,陈玄说话,从不无的放矢。
院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陈玄似乎很享受这种让别人抓心挠肝的时刻,他好整以暇地端起石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直到把李建军的耐心彻底耗尽,让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都因为急切而涨红时,陈玄才放下茶杯,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用一种“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地上是平面的,天上是空旷的。”他懒洋洋地解释道,“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那不就是在中间吗?”
中间?
李建军的脑子飞速运转,什么叫中间?墙里面?柱子里?
他当警察这么多年,处理过的奇案怪案不计其数,藏尸的手法也是千奇百怪,但“藏在中间”这种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看着李建军那一脸茫然又苦苦思索的样子,陈玄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他只想快点把这个麻烦的老头打发走,好继续自己未完成的午睡。
“唉,算了,跟你这种人说话真费劲。”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随意地画了一个圈,然后指向公园深处的某个方向。
“去查查当年公园里那棵大柳树。”
“大柳树?”李建军的呼吸一滞,一个尘封了二十年的模糊记忆,瞬间被这句话唤醒。
他记得,当年公园的中心,确实有一棵需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的百年老柳树。那棵树,在十几年前公园改造的时候,因为树心被虫蛀空,存在安全隐患,已经被砍掉了。
难道……
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念头,疯狂地涌了上来。
陈玄看着他那副震惊的表情,打了个哈欠,最后给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答案。
“人就在树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