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雪离开后的几天,院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又有些不同。
林晚晴不再与陈玄冷战,反而比以前更黏他了。她会搬个小马扎,坐在陈玄的躺椅边,一边处理公园的文件,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他一眼。那眼神里,崇拜、信赖、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混杂在一起,看得陈玄浑身不自在。
他宁愿她像以前一样,为了一点小事跟他拌嘴吵闹,也比现在这样,把他当成无所不知的神仙一样供着要好。
“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陈玄被她看得发毛,终于忍不住开口。
林晚晴笑得眉眼弯弯,托着下巴,像个怀春少女:“看你好看呀。我发现我家老公,真是越看越有味道。”
陈玄嘴角抽了抽,把脸转向另一边,懒得理她。
林晚晴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说真的,老公,你那天说连死人藏在哪儿都能算出来,是真的吗?”她对那晚自己随口一句玩笑话,竟得到了陈玄的默认,一直耿耿于怀。
陈玄闭着眼,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那岂不是……比警察还厉害?”林晚晴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
“警察找人靠证据,我找人,靠的是这个。”陈玄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天,“麻烦得很,费脑子,还容易沾因果。没事别想这些。”
对他而言,动用玄术去干涉凡间律法,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除非事情主动找上门,否则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
他本以为这只是夫妻间的一句闲聊,却没想到,麻烦,真的自己找上了门。
这天下午,一辆半旧的黑色桑塔纳,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玄学公园的停车场角落。车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略显佝偻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看起来六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像被岁月刻下的沟壑。他的眼神浑浊,却又在浑浊中透着一股子散不去的执拗。他不是游客,身上那股常年与案牍、尘埃打交道的气息,与公园里悠闲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叫李建军,江城市公安局的一名老刑警,再有三个月,就要退休了。
他没有进公园,只是站在门口,望着“躺平堂”的方向,犹豫了很久。口袋里,那只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手,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名与犯罪分子斗争了一辈子的老警察,跑来找一个所谓的“玄学大师”求助,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他感到羞耻和荒唐的事情。
可他没有办法了。
半个小时前,在局里那间堆满旧档案的办公室里,他最后一次,翻开了那本已经泛黄卷边的案卷。
【档案编号:03-712,失踪案】
封面上,只有这几个简单的字。
案卷的第一页,是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女孩,正对着镜头比着一个“V”字手势。
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江城还只是个小城市,现在的玄学公园,在当时还是一片没有完全开发的郊野公园。照片上的女孩,就在那片公园里,离奇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四个字,像四根钢钉,死死地钉在了李建军的心里,一钉就是二十年。
他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警察,熬成了现在这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子。当年负责此案的同事,有的高升,有的调离,有的早已退休,只有他,像一头固执的老牛,始终没有放弃。
他搜遍了公园的每一寸土地,走访了上千名相关人员,查阅了所有可能存在关联的案件。他甚至自学了犯罪心理学、痕迹学,用尽了一切科学的、逻辑的手段。
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女孩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人间。
“李队,又看这案子呢?”一个年轻的警员端着茶杯走进来,看到李建军桌上的案卷,忍不住劝道,“您就快退休了,也该放下了。这案子……都二十年了,早就过了追诉期,就算现在找到凶手,也……”
李建军没有抬头,只是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女孩的笑脸,声音沙哑:“找不到凶手,也得找到她。她爸妈临死前,还拉着我的手,求我……求我至少把她的尸骨带回去,让他们知道女儿到底在哪儿。”
年轻警员叹了?气,不再说话。他知道,这案子已经成了李队的心病,药石无医。
就在那时,办公室外,两个刚出警回来的年轻女警,正压低声音兴奋地聊着天。
“……我跟你说,那个‘躺平堂’的陈大师真的神了!我上周去求了个姻缘符,你猜怎么着?昨天我们领导就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条件特别好!”
“真的假的?有那么玄乎?”
“比真金还真!听说他连那种几十年的家族诅咒都能破,还有人找他算卦寻物,把吞了夜明珠的狗都给找出来了!简直就是活神仙!”
“那我也得去试试……”
女警们的嬉笑声,像几根针,扎进了李建军的耳朵里。
活神仙?
算卦寻物?
李建军的第一反应是嗤之以鼻。这些江湖骗子的把戏,他见得多了。
可是……当所有的科学手段都已穷尽,当所有的逻辑推理都走进死胡同,那仅存的一丝希望,哪怕它看起来再荒诞,再可笑,也会变成溺水者面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个小时后,他脱下了穿了一辈子的警服,换上便装,开着自己的老桑塔纳,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最终,那股压抑了二十年的不甘,战胜了理智和自尊。
他迈开沉重的步伐,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向了那间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小院。
院子里,陈玄正躺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飘在半空中的笔仙小倩。
小倩一脸委屈,敢怒不敢言。她堂堂一个修行百年的笔仙,现在竟然沦落到陪老板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简直是鬼生耻辱。
林晚晴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咯咯直笑。
李建军走到院门口,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那个懒洋洋的年轻人,看着这满院的悠闲,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大半。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能破除百年诅咒、寻回稀世珍宝的“陈大师”?
看起来,比他队里最年轻的实习警员,还要不靠谱。
他想转身就走,可那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再也挪不动分毫。
他想起了女孩父母临终前那双充满期盼和绝望的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二十年来,无数个不眠的夜晚。
尊严,原则,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走进了院子。
林晚晴最先注意到来人,她看到李建军那张写满沧桑和疲惫的脸,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站起身问道:“您好,请问您是来……”
李建军没有看她,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躺椅上的陈玄身上。
陈玄似乎感受到了这道沉重的目光,逗弄笔仙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双总是半睡半醒的眼睛,掀开了一条缝,朝他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李建军的心,莫名地一跳。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看起来懒散而淡漠,可深处,却仿佛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星空,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
李建军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干涩得厉害。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正是那张案卷里的女孩照片,照片的边缘已经被摩挲得起了毛边。
他双手捧着照片,递了过去,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大师……我……我想找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