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在主控室守到凌晨一点。
技术团队已经封存那台编号为“SRJZ-7”的服务器,启动深度扫描程序。
他盯着屏幕确认日志上传完毕,才慢慢站起身,走出数据中心。
走廊灯光很暗,他扶着墙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脑袋发沉,视线有些模糊。
他没坐电梯,而是顺着楼梯一层层往下。到了三楼办公室门口,推门进去,随手关了灯。
沙发上还留着昨晚的外套,他躺下时听见自己呼吸粗重。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可能是侯亮平,也可能是值班员汇报进展。
他没有拿出来看,闭上眼,只说了一句:“查下去……别让任何人抹掉痕迹。”
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房间亮着白光。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嗡嗡响,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坐在旁边记录数据。
孙连城想坐起来,肩膀刚动,就被按住了。
“别乱动。”那人声音平稳,“我是心理医生,省保健组派来的。
你晕倒了,血压和心率都不正常。”
孙连城张了张嘴,喉咙干得说不出话。医生递来一杯水,他喝了一小口,问:“几点了?”
“早上七点二十三分。你昏迷了将近五个小时。”
他皱眉,伸手去摸西装内袋的手机,却发现衣服已经被换成了病号服。
医生看出他的动作,把手机递过来:“没人打扰你。
系统运行正常,侯处长六点打过一次电话,说线索正在跟进。”
孙连城盯着手机屏幕,锁屏界面是“权力星图”的实时预警图。红色标记还在跳动,但频率低了很多。
“你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吗?”医生翻开检查报告,“连续七十二小时未完整睡眠,肾上腺素长期超标,脑电波显示前额叶功能疲劳。
这是典型的慢性应激反应。”
孙连城没说话。
“李达康书记当年也是这样。”医生看着他,“他查出高血压那天还在开调度会,结果三个月后差点脑溢血。
你现在的情况,比他更严重。”
“我还能工作。”孙连城终于开口。
“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医生合上文件夹,
“是你继续这么干,可能某天早上醒不过来。或者突然倒下,连抢救的时间都没有。”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你觉得我不重要?”孙连城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医生摇头,“但真正的系统不是靠一个人撑着转的。
如果所有人依赖你一个人判断、决策、盯守,那这个系统本身就错了。”
孙连城闭上眼,又睁开。窗外天色灰白,远处市委大楼的轮廓隐约可见。
这时候门开了,妻子走进来。她穿着家常外套,头发有点乱,显然是从家里直接赶来的。
看到孙连城躺在沙发上,她站在原地没动,嘴唇微微抖。
“你怎么回事?”她走到近前,声音压得很低,“他们打电话说你晕倒了,我都不敢信。你以前连感冒都没有。”
孙连城想笑,却没笑出来。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忽然停住。
手指停在鬓角,轻轻捏起一撮白发。她的手开始发颤。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她声音变了,“我们结婚三十年,你从前最爱看星星,现在……你只盯着屏幕里的星图。”
孙连城没回答。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她蹲下身,把头靠在他膝盖上,肩膀微微抽动。
“你要做到什么地步?”她低声说,“像李达康那样,老婆进监狱,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活着吗?
我也知道你在做什么,可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倒下的那天,我在不在你身边都没人通知?”
孙连城抬起手,迟缓地放在她肩上。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北斗第七星……要换了……”他忽然喃喃道。
妻子抬头看他,愣住了。
他眼睛闭着,眉头微皱,像是在梦里看见了什么。嘴里又重复了一遍:“北斗第七星……要换了……”
她没再哭,只是静静看着他。然后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条薄毯,盖在他身上。
拉好衣领,理了理他额头前的碎发。
“你还在战斗,我知道。”她说。
医生没再说话,默默收起仪器,留下一张休息建议书,轻轻带上门走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天光渐渐亮起来,照进窗子。
墙上贴着几张星图打印纸,还有“权力星图”系统的运行流程图。
桌角摆着那个天文望远镜模型,镜筒朝向窗户。
不知过了多久,孙连城醒了。
他坐起身,毯子滑到腿上。
屋里没人,只有茶几上留着一杯温水,旁边是妻子的手写纸条:“我回去了,饭在保温桶里。”
他没急着起身,而是慢慢走到墙边,看着那些星图。
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数据标注,最后停在北斗七星的位置。
他记得最初穿书那天晚上,他站在阳台上看了整整一夜的星空。
那时候他还以为,只要避开丁义珍逃亡的时间点,就能躲过一切。
后来才发现,命运不是能绕开的路,而是必须亲手改写的轨迹。
他转身走向办公桌,打开抽屉,翻出一本旧笔记本。
封面写着“航天轨道计算手稿”,页边有铅笔画的星象草图。
翻到最后一页,是他抄录的一段话:“恒星不动,是人在动。方向对了,走得慢也不怕。”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起身,走到天文望远镜模型前,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镜筒。
金属冰凉,但触感真实。
他忽然笑了。
“原来我不是在操控星象……是在看清命运的轨迹。”
他拿起手机,拨通数据中心值班员的号码:“系统状态怎么样?”
“一切正常。可疑服务器的固件中发现隐藏指令模块,正在逆向解析。
攻击源关联到境外两个Ip,已提交国安备案。”
“好。”他说,“继续监控所有节点,权限密钥全部轮换一遍。”
挂了电话,他走到窗前。
晨光洒进来,照在满屋的星图上。屏幕上“权力星图”仍在运转,红点闪烁,数据流动。
他看着那幅图,轻声说:“这星象……我读懂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敲了两下。
“孙区长,李书记让您九点过去一趟,干部大会提前了。”
他应了一声,没回头。
手里还拿着那本旧笔记,指节贴在纸页边缘。
阳光爬上桌面,照到望远镜模型的底座。那里刻着一行极小的字:“致未来的观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