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温热没有散去,反而顺着经脉一路蔓延,像是有东西在识海深处轻轻叩门。夜澜没有动,手掌依旧贴在阵面上,那枚断裂塔心石形状的光斑静静悬浮,边缘泛着金纹,和母亲耳坠上的图案完全一致。
他闭上眼,冰雷双脉同时运转,灵识顺着那股暖流逆向追溯。记忆碎片像被风吹散的纸页,在混沌中翻飞。画面一闪——雪落在废墟上,一截断塔斜插在冻土里,一只颤抖的手从血泊中伸出,握着半只碎裂的耳坠。
这不是幻觉。
这是他前世临死前的最后一幕。
可这一次,画面没有就此中断。他的意识被拉得更深,穿过层层迷雾,回到了那个夜晚之前。
北域夜家祖地,寒渊边缘。年幼的夜澜跪在雪地里,面前站着一位身穿星月道袍的老者。那人背对着他,肩头落满白雪,声音低沉却清晰。
“轮回蛊已入体,你的魂不会散。”
老者转身,露出一张苍老却熟悉的脸。眉间一道旧伤,左脸隐约有黑色纹路蠕动。是玄尘子。
夜澜心头一震。那是冥主的模样,可此刻的玄尘子眼神清明,没有半分癫狂。他蹲下身,将一块冰晶放入夜澜怀中,轻声说:“这是你母亲最后留下的东西,她说你会用到。”
冰晶触手即温,正是耳坠的核心。
记忆继续推进。数月后,夜家内乱爆发。叔父夜鸿煊带人围杀嫡系,夜澜丹田被破,从悬崖坠入寒渊。就在他意识即将消散之际,玄尘子出现在崖边。
他没有救他。
只是站在风雪中,看着那个少年坠落,双手合十,低声诵念《玄灵守护者誓约》。泪水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滑下,在空中凝成冰珠。
“唯有你,能斩断轮回。”
那一刻,夜澜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识海剧烈震荡,现实与过往交错。他感到自己正在分裂,一部分停留在废墟之中,另一部分却被困在那段记忆里,无法脱身。体内灵力失控,冰雷双脉相互冲撞,经脉如刀割般疼痛。右脸面具开始发烫,像是要烧穿皮肤。
幽瞳立刻察觉不对。
她跃至夜澜眉心,三尾展开,纯净的月神之力化作光链,缓缓渗入其识海。这股力量清冷却不刺骨,像是一条河,将混乱的记忆碎片逐一打捞、归位。
夜澜喘了口气,意识稍微清醒。他看见自己正盘膝坐在封印阵旁,手掌仍贴在银灰锁环上。幽瞳趴在他肩头,尾巴缠住他的手臂,持续输送力量。
“你还记得多少?”她问,声音很轻。
“我记得……他是我师尊。”夜澜开口,嗓音沙哑,“三百年前,是我亲自拜入他门下。他说我天赋异禀,亲自教我第一式剑诀,还在我七岁那年,挡下了混沌第一次侵蚀。”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接下来的画面太过沉重。玄尘子并非背叛者,而是被困在命运里的囚徒。为了阻止混沌彻底吞噬玄灵界,他吞噬八位同僚,强行镇压污染源,却也因此被轮回蛊反噬,神志逐渐崩塌。
而他自己,是玄尘子唯一预留的变数。
“他亲手把我推下寒渊。”夜澜咬牙,“他知道我会死,也知道幻天塔会在那时觉醒。他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
幽瞳沉默片刻,忽然开口:“月神血脉告诉我,真正的敌人不是他。”
“那是谁?”
“是轮回本身。”
夜澜猛地睁眼。识海终于稳定下来,所有记忆拼凑完整。他终于看清了整盘棋的布局——玄尘子以自身堕落为代价,布下千年死局,只为等一个带着幻天塔回来的夜澜。
复仇的对象错了。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向背叛者讨债,实际上,他是在完成恩师未竟之事。
面具下的脸绷得很紧。他低头看着阵面上那枚光斑,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责任突然压到了肩上。
“如果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他喃喃,“那我还能走自己的路吗?”
幽瞳蹭了蹭他的脸颊,尾巴尖轻轻拂过他手腕。“你可以恨,也可以不解。但你不能停下。因为你活着,就是证明他还活着的方式。”
夜澜没说话。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那枚光斑。温度还在,像是有人隔着时空,回应了他的触碰。
他闭眼,再睁时,目光已不再动摇。
“我不是来报仇的。”他说,“我是来改命的。”
话音落下,体内躁动的灵力渐渐平复。冰雷双脉停止冲撞,转为有序循环。面具的热度退去,呼吸恢复平稳。
幽瞳松开尾巴,重新蜷伏在他肩上。她知道他已经扛住了那一击。不是靠力量,而是靠选择。
废墟安静下来。风穿过残垣,吹起夜澜的衣角。远处传来一声低鸣,像是某种封印松动的余响,又像是新危机逼近的前兆。
夜澜坐着没动。
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白枭的情报网会送来新的线索,铁无锋会检查阵法稳定性,他们会聚在一起,分析局势,制定下一步计划。
但现在,他还不能走。
他必须把这段记忆刻进骨子里,成为新的起点。
他伸手抚过阵面,沿着那道金纹缓缓划动。动作很慢,像是在描摹某个人的名字。
幽瞳耳朵微动,忽然抬头:“有人在看我们。”
夜澜没回头。“是谁不重要。”
“可他们已经知道你看到了真相。”
“那就让他们知道。”他站起身,长袍垂落,衣摆自动延伸成一道暗纹护盾,“既然戏台搭好了,我也该登台了。”
他望着远处昏暗的天际,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一局,换我来执棋。”
幽瞳跳上他肩头,三尾展开,月牙簪微光流转。她没再说话,只是紧紧贴着他。
夜澜迈出一步。
脚底地面轻微震动,封印阵表面浮现出一圈波纹,像是回应他的意志。
他走出两步,忽然停下。
前方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碎石,形状不规则,边缘焦黑,像是从某座高塔上剥落的残片。
他蹲下身,拾起石头。
掌心传来一阵熟悉的震感。
和幻天塔共鸣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