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浩望着北方星空泛起的涟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瓜皮边缘。
他能感觉到那些视线里裹着的探究与愠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在挠门——上界的仙人们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小凡界山村竟敢烧了他们安插的神印。
殿下!
玄箴的声音从村口便民站传来,带着风里卷着的焦灼。
这位从前板着脸执律的修士此刻官服都皱成了咸菜干,手里攥着一叠皱巴巴的纸,纸角还沾着墨渍:东三县送来急报,说有穿鹤氅的道人自称天派星官,在市集上撒丹药收香火;西境更离谱,有个白胡子老头说要重立山神祠,说咱们熔了神印是,现在已经有三十多户人家往他竹筐里塞供品了!
谭浩把西瓜皮往房檐下一抛,那绿皮骨碌碌滚进了草堆。
他翻身坐起,草叶从嘴角滑落:上界的人耐不住了?
这些人的法力 至 多化神境,单独拎出来不足为惧。玄箴指尖掐得纸页发响,可他们背后都缠着星轨气息——像是被上界大能种下了印记。
若任其煽动百姓重信旧神......他喉结动了动,殿下之前用仲裁流程废了夺舍咒,可这次是人心。
谭浩晃着腿下了屋顶,被鞋尖踢到块碎石子。
他突然笑了:老玄,你记不记得上个月阿满修水渠,那些懒汉说山神显灵才该修
玄箴一怔:后来您让阿满带着村民量地,按受益田亩摊工分,懒汉们比谁都积极。
对喽。谭浩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红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外来神只暂住管理办法神仙要管人间事?
行啊,先按人间规矩来。他把纸拍在玄箴胸口,明儿让人抄个八百份,贴到每个村头的老槐树上。
玄箴展开纸,瞳孔微缩——第一条就写着非本地备案神明需持上界仙门推荐函、履职计划书,于便民站登记身份、注明来意、缴纳生态维护押金,后面还有夜间停留超七日需无扰民证明使用风雨雷电需提前申报等条款,最底下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官印,旁边写着大夏第九皇子谭浩核准。
这......玄箴抬头时,谭浩已经叼着新草根晃进了便民站,背影懒洋洋的,你就当是收保护费。
以前他们白吃白拿,现在想进来喝口茶,总得交点份子钱。
第二日清晨,当第一份《管理办法》贴上青牛镇老槐树时,卖早点的王婶正掀着蒸笼。
她踮脚凑近看,被墨迹呛得直咳嗽:啥?
神仙也要办证?
但真正炸锅的是三天后。
青牛镇南头来了个青袍道人,腰间挂着铜铃,站在晒谷场上扬声道:吾乃南天门巡查使,奉玉帝法旨重立山神!
尔等毁神印、废神祠,本使特来......
阿满从便民站里探出头,手里举着块木板,您有推荐函吗?
履职计划书呢?
生态维护押金交了没?
道人一怔,铜铃响了两声:尔等凡夫,可知冒犯天威是何罪?他抬手召来雷云,乌云瞬间压得人喘不过气,本使这就......
一声脆响惊得雷云散了半边。
道人只觉喉咙一紧,块巴掌大的竹牌不知从哪窜出来,结结实实卡进他锁骨间。
竹牌上朱砂写着未办证上岗,依法取缔,背面还画着谭浩特有的歪扭官印。
大人,您这雷电噪音超标了。卖山货的阿秀举着个破铜盆当喇叭,还有,您召的云把王婶家晒的豆干打湿了,要赔五文钱。
十几个村民举着环保执法队的灯笼围上来,老周扛着修水渠的铁锨:破坏臭氧层知道不?
我们村刚学的新词,说是对庄稼不好!
道人望着围上来的铁锨和账本,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使不出半分法力——不是被封印,而是规则本身变了,像有人在他和天地灵气之间拉了道篱笆。
他抹了把冷汗,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我、我写保证书还不行吗?
消息像长了翅膀。
三日后林诗雅从三郡边界回来时,发间还沾着晨露。
她站在便民站门口,望着谭浩趴在桌上写东西,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山神工作手册续篇·如何处理村民求雨申请》?
阿满说最近总有人半夜敲他门,要他显灵停雨。谭浩头也不抬,我 教 他让村民填《气象需求登记表》,统计要停雨的户数,超过半数再考虑。他终于抬头,三郡查得如何?
林诗雅袖中滑出枚玉简,里面是她用神识记录的画面:七位低阶仙吏挤在破庙屋檐下,身上的仙袍沾着泥点。
其中个穿月白衫子的正苦笑着:我们只是奉仙门之命查民情,可现在连说句奉天命而来都算非法入境......
以前他们是天,现在想进来喝口水,也得按规矩排队。谭浩把笔往桌上一扔,墨迹溅在生态维护押金几个字上,老玄把各村的便民站都装了铜铃,神仙来了先摇铃,等文书官来登记——比从前敲钟上朝还麻烦。
林诗雅望着他桌上摊开的《管理办法》,忽然注意到纸页边缘泛着微光。
那光不是灵气,更像......规则本身的纹路。
她指尖轻触,纸页上浮现出一行金色小字:凡界主权协议·初版生效。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星海之上,一座金殿突然剧烈震颤。
紫袍神君握着监察天镜的手在发抖,镜中原本清晰的凡界气运图,此刻像被揉皱的绢帛,无数金线断裂、重组,最后凝成一行他从未见过的文字:未经备案,不得干涉。
噗——
紫袍神君喷出口金血,天镜坠地,裂成碎片。
他望着碎镜里自己惨白的脸,终于明白:下界那个敢烧神印的小皇子,哪里是在对付几个低阶仙吏?
他分明是在......给凡界立规矩。
而此刻的谭浩正伸着懒腰走出便民站。
天上飘起毛毛细雨,他仰头看了眼漏雨的屋顶——前两日刚补的草席被风掀开块,雨水正滴答滴答砸在他写了一半的《工作手册》上。
算了,明儿再修。他摸出片荷叶顶在头上,哼着跑调的小曲往厨房走,阿秀说今天炖了野鸡汤,凉了可就不鲜了。
雨丝越下越密,便民站的漏雨处渐渐汇成小水洼。
有一滴雨恰好落进凡界主权协议协字上,把那个字头晕染开,倒像是朵正在绽放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