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院的竹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谭浩翻了个身,蒲扇从指间滑落,“啪”地砸在青石板上。
他迷迷糊糊摸了把嘴角的哈喇子,正想把摇椅往树荫里再挪挪,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玄箴的官靴踩过碎石子的动静。
“殿下!”玄箴扒着竹篱直喘气,腰间的铜鱼符撞得叮当响,“东岭山脚冒黑泉了!老周头今早去打猪草,见草叶全焦了,那水……那水沾手就起水疱!”
谭浩揉着眼睛坐起来,竹椅吱呀作响:“黑泉?多黑?比阿满上次煮糊的粥还黑?”
“不是颜色!”玄箴急得直搓手,袖子上还沾着草屑,“那水腥得能熏晕人!老周头说,闻着像……像厉元阳神坛里烧的那种臭香!”
谭浩的动作顿了顿,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慢慢滑下来。
他掀了掀眼皮:“成,你先带人去看看。记着别用手碰,拿木片挑点样本回来。”
三日后的晌午,玄箴抱着个蒙着红布的木匣冲进竹院,发梢还滴着山泉水。
“殿下您看!”他掀开红布,露出半枚锈迹斑斑的青铜印,“泉眼底下埋的!印纽是个张牙舞爪的山鬼,边上刻着‘东岭山正神之印’——跟典籍里记的旧制神印一模一样!”
木匣刚放在石桌上,边上打盹的橘猫突然炸毛,弓着背窜上屋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谭浩凑近闻了闻,皱起鼻子:“是有点腥。”
“更邪门的是子夜!”玄箴压低声音,扫了眼院外,“陈老族长说,他昨晚梦见被拖进地底祭坛,石头墙上全是血手印,有个声音逼他写‘退位诏书’!李瘸子家的小子也说,听见印上有人嘀咕‘吾位未绝,权柄当归’——这分明是厉元阳那老东西的残魂在作祟!”
谭浩伸手戳了戳铜印,锈渣簌簌掉在石桌上:“作祟?他残魂早被我捏碎了。”他突然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不过么……有人想借这破铜烂铁搞事情。”
玄箴一怔:“殿下是说……”
“上界的手笔呗。”谭浩打了个响指,石桌上的铜印突然浮起半寸,又“咚”地落回原处,“不然凭厉元阳那点本事,哪能折腾出这么大阵仗?”他从怀里摸出张纸,“去,把这公告贴村口。就说凡神职遗物争议,交公共资源仲裁庭处理。再印点问卷——问村民这破印是文化遗产、危险物品,还是该还厉家后人。”
玄箴接过纸,见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三个选项,连“博物馆”三个字都多了两笔:“殿下,这能成?”
“成不成的,得看村民怎么说。”谭浩抄起竹篓里的泥巴,蹲在河边开始捏小猪,“程序走完了,它自己就废了。”
林诗雅的青衫是被夜风吹进来的。
她站在谭浩身后,灵识如细针般刺入铜印,突然眉峰骤挑,指尖微颤——那锈迹下竟缠着一道金线,若隐若现连向天际星轨。
“这是上界的夺舍咒!”她转身抓住谭浩的胳膊,“再拖下去,等咒力攒够,会有仙人顺着这线下来夺舍村民!”
谭浩头也不抬,泥巴小猪的尾巴被他捏得圆滚滚:“急啥?”他用沾着泥的手指点了点远处的晒谷场,“明儿就开庭了。”
开庭那日,晒谷场比过年还热闹。
村民搬来自家的长条凳,小媳妇们端着糖糕,孩子们举着用竹片做的“投票牌”。
厉家那个梳着油头的远房侄子站在临时搭的木台上,举着泛黄的族谱直抖:“我祖爷爷是厉元阳他三舅!这神印该归我家!”
“归你家?”阿满从人群里挤出来,怀里抱着个蓝布包。
他“哗啦”抖开布包,露出一叠账本,“我当山神这半年,修了七条水渠、三座木桥,买牛棚木料花了一百二十三两,雇人挖井三十两——全是便民站拨的公款!你要接神印,先把这账结了!”
台下哄笑声炸成一片。
卖山货的阿秀举着票喊:“我家阿满修的水渠能灌五亩地!要那破印干啥?”猎户老周拍着大腿:“烧了省事!省得再冒黑泉!”
投票箱被挤得差点翻倒。
当计票的孩童举着沾了糖渣的纸卷跑上台:“九成五!九成五同意熔了打钟!”时,厉家侄子的脸白得像张纸。
熔铸的炉火映红了半边天。
谭浩躺在村东头老屋顶上啃西瓜,看玄箴抡起大锤砸向铜印。
火星四溅的刹那,天际突然划过一道流星,“轰”地炸成碎片,像有人在云端摔了玉瓶。
他摸出块西瓜皮抛向空中,嘴角勾着笑。
袖中银光流转——那道锁在“仲裁流程”里的规则,早把上界的牵引线绞成了灰。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带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星香。
谭浩眯起眼看向北方,那里的星空正泛起涟漪,像有无数双眼睛,隔着九霄云外,盯上了这个敢烧神印的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