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别紧张。”
张衍志握住父亲的手。
“爹不紧张……爹是高兴……”张铁柱抹了把眼睛，“你娘在天井里哭呢，你去劝劝。”
张氏果然在抹泪，见儿子出来，又哭又笑：“我儿今天真俊……婉儿那孩子有福气，你也有福气……”
卯时，迎亲队伍出发。八抬大轿，鼓乐喧天，王圆、高肃等同窗作为傧相，全都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吉服。队伍从河西村出发，绕镇一周，再到清泉镇私塾迎亲。沿途百姓围观，道路为之堵塞。
私塾前，李秀才穿着一身崭新的长衫，挺直了腰杆。当迎亲队伍到来时，这位素来严肃的老先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衍志，”他将孙女的手交到张衍志手中，“婉儿就托付给你了。你们……要好好的。”
“学生定不负所托。”张衍志郑重承诺。
李婉儿凤冠霞帔，红盖头遮面。上轿前，她忽然轻声说：“衍志哥哥，白姐姐她……”
“玉卿明日便到。”张衍志温声道，“她说，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她不抢风头。”
花轿起，乐声扬。回程路上，不知谁喊了一声：“看！青烟！”
众人抬头，只见张家祖坟方向，那股青烟在晨曦中格外清晰，笔直升腾，仿佛在指引方向。
“天佑良缘啊！”老人们纷纷感叹。
拜堂，行礼，合卺。一切依古礼进行。当张衍志用秤杆挑起李婉儿的红盖头时，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有泪光。
宴席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深夜。张衍志一桌桌敬酒，感谢乡邻。到李守财那桌时，这位地主老爷激动得语无伦次：“状元公……不，侄女婿……我李守财这辈子，能喝上这杯喜酒，值了！”
夜深人静，洞房花烛。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李婉儿已卸了凤冠，只着一身大红中衣，坐在床沿，依旧低着头。
张衍志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婉儿，这些年，辛苦你了。”
李婉儿摇头：“不辛苦。能等到今天……婉儿很知足。”她抬起头，眼中是清澈的温柔，“衍志哥哥，白姐姐明日便到，我已让人将东院收拾出来了。那里清静，她应该喜欢。”
张衍志心中一暖，将她揽入怀中：“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次日，白玉卿到了。
没有大队人马，只有一辆青布马车，韩教头亲自赶车。她依旧是一身素白衣裙，只在发间簪了支玉簪，那是张衍志托人从京城带来的。
李婉儿亲自到门口迎接，执了白玉卿的手：“白姐姐，一路辛苦了。”
白玉卿看着眼前这个温婉的女子，难得地露出笑容：“该叫妹妹才是。我比你小两月。”
两人相视一笑，那些原本可能存在的心结，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平妻之礼在苏州城的状元府举行。没有十里红妆，没有鼓乐喧天，但来的都是至交：顾守拙、李修远、韩教头、王圆、高肃、赵健、沈墨……连皇帝都派了太监送来贺礼。
仪式简单却庄重。张衍志与白玉卿各执半块玉佩——那是当年共历生死时的信物——合二为一。
“从前你是我的影子，暗中相随。”白玉卿轻声道，“今日起，我站到你身旁，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并肩同行。”张衍志握紧她的手。
宴席设在花园中，月下对饮，知己畅谈。顾守拙多喝了几杯，拉着张衍志的手：“衍志啊，老夫这一生，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足矣。‘知行合一’四字，你要传下去，一定要传下去……”
“学生谨记。”
夜深时，张衍志站在院中，望着天上明月。李婉儿端来醒酒汤，白玉卿为他披上披风。
“想什么呢？”白玉卿问。
“想这一路走来。”张衍志轻声道，“想爹娘，想恩师，想同窗，想那些帮过我的人，也想那些害过我的人。”他转身，看着两位妻子，“更想，今后该如何走。”
李婉儿温柔道：“无论夫君如何走，婉儿都会守着这个家。”
白玉卿则道：“路在前方，走下去便是。我陪你。”
张衍志将二人揽入怀中。月光如水，洒在三人身上，静谧而美好。
三日后，张衍志携李婉儿、白玉卿，再次到河西村祭祖。
祖坟前，香火旺盛。当三炷高香点燃，插入香炉时，那股青烟再次笔直升腾，在蓝天白云下，清晰可见。
这一次，不仅张家人在，全村人都在。所有人都仰头望着，眼中充满敬畏。
张铁柱拉着张氏跪下，老泪纵横：“列祖列宗……衍志成家了……娶了两位好媳妇……张家……张家兴旺了……”
祭祖完毕，张衍志在村口老槐树下，摆下三十桌酒席，宴请全村。菜肴丰盛，酒水管够。老人们回忆着张衍志小时候的趣事，孩子们围着状元公讨糖吃，年轻人则憧憬着未来。
李婉儿和白玉卿坐在女眷席中，一个温婉，一个清冷，却都耐心地听着妇人们拉家常，不时微笑应答。渐渐地，村中妇人发现，这位“郡主娘娘”其实并不难相处，只是话少些罢了。
宴至酣处，张衍志起身举杯：“乡亲们！衍志能有今日，离不开河西村的水土养育，离不开乡亲们的关照帮扶！这杯酒，我敬大家！”
“敬状元公！”众人齐声举杯。
张铁柱喝多了，拉着儿子说个不停：“衍志啊……爹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今天……比你中状元还高兴……为啥？因为我儿成家了……有根了……”
张氏在一旁抹泪，五个姐姐也眼圈红红。
月上中天时，宴席方散。张衍志送走最后一位乡亲，回到老宅。父母已经睡下，姐姐们也各自回屋。李婉儿和白玉卿还在堂屋等着，桌上温着醒酒茶。
“怎么还不睡？”张衍志问。
“等你。”两人异口同声，随即相视一笑。
张衍志坐下，喝了口茶，忽然道：“婉儿，玉卿，过几日我就要回京赴任了。你们……是想留在苏州，还是随我进京？”
李婉儿和白玉卿对视一眼。
“我随夫君进京。”李婉儿道，“夫君在哪，家就在哪。”
“我也去。”白玉卿淡淡道，“京城那潭水，没我看着，怕你淹着。”
张衍志笑了，心中暖流涌动。他伸出手，一手握住一人：“好，我们一起去。京城，苏州，河西村……无论到哪里，我们都在一处。”
窗外，月色正好。老槐树的影子投在窗纸上，随风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根与叶、故乡与远方的故事。
而故事的主人公，已经准备好，带着他的“知行合一”，带着他的两位贤妻，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家已在心中，根已在土里，志已在胸间。
六元及第，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青烟袅袅，见证的不仅是一段传奇的诞生，更是一段更长、更远的路的开始。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