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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我被囚禁的次日,一场大火焚毁了我府中的一切,你们可知那场大火是何人所为?呵呵,是我父亲护了半生的百姓,那夜他们聚于府门外,断了我牟家十七口人命。”
牟沧的话极轻,却让听着的苏厌浥与纪昭珩二人不由得心底发寒。
苏厌浥眸中涌起一丝愤色与对牟沧的心疼,只是还不等他开口,牟沧便又继续道:“我爹娘年事已高,两位姐夫皆是文人,他们膝下儿女尚年幼,何其无辜!”
忆极家人那凄惨的死状,即便是已时隔上千年,牟沧还是忍不住握紧双拳,目中阴鸷几欲化作实质。
后面的结果苏厌浥已经不想再追问了,尸妖由尸而成,牟沧若不先丧命,又如何能够成为尸妖?
他欲制止牟沧再说下去,可那人却微微摇了摇头,嘴角勾起讥讽的笑意:“再后来他们逼迫我承认与邪修勾结,更是在我眼前将林家兄弟斩断手脚,折磨致死。
我命硬啊,硬是扛过三日方气绝,尸身如同牲畜,被他们丢入乱葬岗中。
老天爷都看不下去,那乱葬岗中尸气横生 ,我怨念难平,便吸了那尸气,由尸化妖。”
牟沧化为尸妖,已然是七日之后,他初醒之时虽满心怨恨,却也知自己不敌他人。
是以,他压下心底仇恨,藏身于乱尸之中。
这一藏,便是三年。
三年后,庞家早便离了梦阳,梦阳城也换了新任城主,正是梁德茂。
比起庞家,牟沧更恨的是城中百姓与梁德茂,庞家只要他为其子弟偿命,而城中百姓为了讨好那些修者与庞氏来者,却是硬生生地夺走他血亲性命。
尸妖本就是逆天修行,可牟沧于此道上又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分,短短三年,他由尸妖化作尸魔,于梦阳城布下引雷降,欲引天雷焚城。
听到这儿,苏厌浥与纪昭珩两人顿时知晓雷城传言由何而来了。
原来传言中千年前雷城那场浩劫竟是牟沧所为,苏厌浥眼中划过痛快之意,冷笑道:“活该灭城。”
可随后很快,他又敛眉道:“那你后来为何又停手了?”
毕竟传言中雷城的天雷只降下了一半,后来整座城池又不知道被哪个大能隐藏于阵法中。
现在想一想牟沧说的与纪无疾有关,他想他知道那传言中的大能是哪位了。
纪昭珩自然是同样也猜到,不过他并未开口,只耐心听着牟沧继续说下去。
牟沧喝了口水,随后他瞥了纪昭珩一眼,方道:“自然是因为前任仙尊谆谆教导,我这才弃魔从妖。”
这话半是玩笑,惹来苏厌浥白眼后,他又笑道:“此事已过去千年,往事如浮沉云烟,提起无意,不过今日只当我是喝多了,说说倒也无妨。
那时前任仙尊尚在位,他云游至梦阳,见城中妖魔之气笼罩,便欲除了我这个妖邪,不过那人光风霁月,行事更是高风亮节,面对我这般害人的妖邪,也要问过缘由后再行决断。
他不知从哪打听出我的过往,自此后便下不去手,整日泡在那脏污的乱葬岗中,劝我放下复仇之事。”
说到这里,牟沧眼中更多了一丝柔意,时至今日,他想起那白衣仙君的模样,心口还是软的发胀。
见他顿住,苏厌浥轻敲了敲桌子,不过目光却是看向纪昭珩:“你师父还有这劝人向善的毛病啊?”
纪昭珩摇了摇头,以他对自家师尊的了解,这其中必有缘故。
不过他如今纳闷的是,此事自家师尊竟从未对他与师兄提起过。
牟沧听闻这话,也同样摇了摇头:“那倒不是,他不反对我复仇,却言我不该过于偏激,引天雷毁城,毕竟,那城中,也确有无辜之人。”
他嘴角的浅笑还未止住,眸中的思忆却越发遥远了。
腐气混杂着野犬的低吠声于夜色中格外阴森可怖。
身着雪色长衫的纪无疾与这黑夜下的乱坟格格不入。
牟沧一身黑气盘腿坐于一块早已被怨气浸透的棺盖上。
他闭着双目不言,纪无疾立于他面前同样不言。
夜色不知多久后悄然退去,白昼将至,乱葬岗中迷雾渐起,牟沧终是睁开了双眼。
只是他却不搭理面前这白衣仙君,而是欲钻进棺材,顺道再将板儿合上。
只是那棺材板儿滑至一半,一柄长剑却挡住它的去路。
纪无疾面上露出温和笑意,声音轻的像羽毛似的:“你若是当真将那天雷引了下来,日后想睡可就睡不成了。”
牟沧全然未曾想到他耐性竟如此好,竟能在此地守了他三日。
今日这般轻飘飘的话,让他顿时起了一股无名火,当下坐起身来,满目冷意道:“我看未必,那样我岂不是永远睡下。”
他布下引雷阵,而他自己便是阵眼,他这般有违天道而生的邪物,于引雷阵中,必引九重天雷。
梦阳城是无论如何也撑不过九重天雷的,到那时,他自然也会随梦阳城一同消失。
听了他的话,纪无疾仍旧是那副温和笑着的模样,不过却伸出手来:“我知道你心中怨恨难平,你不妨随我入城中看看,若是看过后,你还是决定行此事,我便不再拦你可好?”
牟沧冷声开口:“不好。”
引雷阵已布下,今日便是最后一日,这人想引他入城中,还不知是出于何等目的呢,他又岂会配合?
见此,纪无疾嘴角的笑意微淡了些,他眼底无奈闪过,却还是规劝道:“你若不去,必然是会后悔的。”
他说完,见牟沧还是一脸冷意,便又继续道:“城中人并非皆是害你之人,亦有无辜之人,凡事讲究因果,他们害你至此,你理应为自己复仇,可若是连累无辜之人,他们平白枉死,又向谁去报那满腔仇恨?”
此话落下后,他目光落在牟沧身上,片刻后,终是长叹一声:“罢了,我言尽于此,你我虽萍水相逢,我却也不愿你就此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可你不听我所言,我亦无可奈何。”
言罢,他像是失望了一般,终究还是转身离去,只留下牟沧在原地,他不知想到何事,眸色渐渐阴沉。
......
纪无疾离开乱葬岗后便直接去了梦阳城。
他候在城中,静等牟沧动手之时。
倘若那人愿意听他的来城中看一看,自然是极好,若是那人终是不愿意,一意孤行,他也只能护住他口中的那些无辜之人。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申时,暴雨骤然降下,牟沧一身黑袍裹身,踩着倾盆大雨而踏入城中。
城中百姓不知可否是大雨的缘故,黑沉沉的乌云几乎要将整个梦阳城给包裹住,伴随着沉闷的雷声,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不安。
申时至酉时阳气渐衰、阴气滋生,若有邪物作祟,天雷的阳刚之力能最大程度克制阴邪,此时落下的天雷威力必然极盛,明为镇邪,实为毁城。
站于城内不足十步处,牟沧再次被纪无疾拦下。
纪无疾眼中笑意虽浅淡,可落在牟沧眼中却还是格外惹眼。
他仍旧是一副温和笑着的模样开口:“你还是来了。”
“我不该来吗?”
牟沧声音仿佛比这降下的暴雨还要冷 ,他意指自己要引天雷焚城,自然是要到场的。
可纪无疾却道:“你来早了。”
此刻不过刚刚申时,阳气将衰未衰,这人便已入城。
他还是那身显眼的白衣,连雨滴都偏爱,不肯从他身前路过,衣摆虽走及地,可行走于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连鞋底都未曾沾染上半分泥水。
牟沧对他所言不愿搭理,却冷着脸向城中而去。
纪无疾不多言,他知道这人已然做下抉择,只静静跟在他身后。
昏沉的乌云下,平日里热闹的街巷都变得寂静起来。
牟沧循着记忆,敲开一处巷口人家的门。
这户人家他记得,那是第一批愿意追随他种植灵药的陈伯家。
他们本是乡下田间耕农,凄苦惯了,后来日子好了,便在城中落了脚。
敲门声只四下,牟沧便垂下手来。
很快,里面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妇人的疑问,那门从里面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