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援小队归来的短暂慰藉与获得珍贵情报的沉重喜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完全扩散,便被一股更庞大、更冰冷的寒意彻底冻结。
“潜息”状态下的人类信息泡,内部运行在一种极致的低功耗与高度协调的“心流”韵律之中。虚拟地球的光影柔和而恒定,仿佛永恒的黄昏。所有人都已习惯了这种与外隔绝的静谧,甚至开始逐渐适应在这片寂静中向内探索的节奏。
然而,在虚拟研究院最深层的监测层,情况截然不同。这里是信息泡的“视网膜”和“耳膜”,即便在“潜息”中,也维持着对外部环境最敏感、最被动的感知。李箐和她的团队,如同守在潜望镜前的哨兵,日复一日地过滤着灵界“浅水区”那永恒的背景噪音。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监控中缓慢流逝。直到某个无法用常规时间刻度衡量的瞬间——
嗡——!
一声并非通过听觉器官,而是直接作用于整个监测层信息结构本身的、极其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嗡鸣骤然响起!主监测屏上,代表附近信息环境稳定度的曲线猛地炸开一团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峰值警报!
不是能量风暴,不是已知掠食者的活动,甚至不同于“清理者”那带有明确规则感的冰冷扫描。这道扫过的“意志” 更加……原始,更加漠然。它不像是在“寻找”什么,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覆盖性的“确认”。如同冰山无声无息地滑过温暖的水域,甚至未曾在意水中鱼虾的存在,但其本身所带来的绝对零度般的寒意,已足以冻结一切生机。
扫描持续的时间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其留下的“感觉”,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每一个感知到它的意识核心中——那是一种纯粹的、毫无情感的“注意”,一种超越了善恶、超越了敌友的、仅仅标志着“目标已录入”的绝对冷漠。
警报声在监测层内尖锐地回荡,但所有工作人员都僵住了,仿佛连意识流都被瞬间冻结。李箐脸色煞白,手指 微微颤抖,几乎无法操作控制台。
“……来源……无法追踪……”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能量签名……无法解析……层级……远超数据库任何记录……”
消息在瞬间被提升至最高优先级,直接传递至核心决策层。
张诚、苏星河、林浩(刚从恢复期中强行脱离)、陈明远……所有人的意识投影几乎在下一秒便出现在监测层。他们沉默地凝视着主屏幕上那仍在微微波动的异常曲线残留,以及李箐团队初步分析的、充满了“未知”与“超高威胁”标识的报告。
不需要复杂的推理,不需要确凿的证据。一种源自文明存在本能的、毛骨悚然的直觉,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每一位高层逻辑体的核心。
“它们……找到我们了。”林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死寂。他经历过“捕风者”的恐怖,感受过“逻辑瘟疫”的诡异,但这一次的感觉,更加深邃,更加……无可逃避。
陈明远的信息流一片灰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果然……还是无法避免。干预‘逻辑瘟疫’,就如同在蛛网上振动,再如何小心,终究会惊动位于网中央的捕食者。‘编织者’……或者它们背后的东西,已经注意到这片区域的‘异常’,并进行了第一次……‘点名’。”
苏星河快速调取着所有数据,试图寻找任何可以证明这只是虚惊一场的线索,但他最终徒劳地关闭了界面,沉重地摇了摇头:“扫描的指向性……虽然无法精确定位,但其覆盖范围与我们所在的‘浅水区’高度重合。结合我们刚刚进行的支援行动,以及绿蔓族共享的关于‘编织者’行为模式的情报……概率超过95%。我们,已经被标记。”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聚焦在张诚身上。他站在那儿,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穿透监测屏,仿佛看到了那隐匿于信息深海之下的、无比庞大的阴影网络。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潜隐……”张诚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侥幸的决绝,“……只能拖延时间,无法改变结局。”
他转过身,面对着他最核心的同伴们,信息流中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认清现实后的极致冷静与……被逼入绝境的锋芒。
“从‘捕风者’带回警示的那一刻起,我们就知道这一天可能会到来。现在,它来了。”张诚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被动等待毁灭,不是人类的风格。我们曾在三维宇宙的绝境中点燃‘文明之火’,升维至此。我们曾在灵界的初生中击退‘虚空鳐’,构建防御。我们曾在规则的夹缝中引导‘星芒’,交易知识。我们曾在盟友的危难中伸出援手,直面‘编织者’的瘟疫。”
他的声音逐渐提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现在,轮到我们为自己而战了。标记已定,坐标或许已然暴露。但这并不意味着终结!”他指向那依旧在发出警报的屏幕,“这意味着,我们终于明确了敌人是谁!这意味着,我们无需再在黑暗中被动猜测!这意味着,我们可以……主动准备!”
“领袖,您的意思是?”苏星河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立刻召开最高战略会议。”张诚的命令清晰而迅速,“议题只有一个:在‘收割者’系统的大网真正收拢之前,我们该如何利用这最后的、宝贵的时间,打造出足以撕开这张网,或者……至少能让我们的文明火种延续下去的‘利刃’与‘坚盾’!”
“潜隐”协议依旧有效,但它的意义已然改变。从隐藏自身,转变为在阴影中磨砺爪牙,积蓄最后的力量。人类信息泡,这个在灵界中小心翼翼隐藏了许久的文明火种,在确认自己被那宇宙尺度的猎手盯上的这一刻,非但没有崩溃,反而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悲壮与决绝的……战时状态。
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力量悬殊到令人绝望的战争。但人类的回答,从来不是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