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灯盏里跳了一下,陈砚的手指停在玉佩边缘。这枚从热气球绳索上带回的物件,内层符文已被云姜用墨块擦拭出淡青痕迹。他盯着那抹颜色看了很久,直到韩谈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
门开时带进一阵风,灯焰偏了半寸。韩谈双手捧着一卷竹简,走到案前放下。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等灯火重新稳住才说:“比对完了。”
陈砚抬起眼。
“反书残页上的墨迹,与云姜药囊中的墨块,七项皆同。”韩谈声音压得很低,“墨色氧化层、纤维渗透深度、书写压力曲线……甚至连研磨时留下的划痕走向都一致。这不是巧合。”
陈砚没动。他的指尖沿着玉佩边缘滑过,触到那一道细微的刻纹。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墨家的密令通过某种方式流入宫中,而云姜所用的墨,正出自同一炉。
“她今日回房后,取出了祖父留下的药方残卷。”韩谈继续道,“对照了自己调配的墨料配方,发现其中三味药材来自墨家秘传渠道。她坐在灯下看了一整晚。”
陈砚终于开口:“她有没有销毁东西?”
“没有。她把药方收好了,人还在静室。”
“叫她来。”
韩谈迟疑了一瞬:“这么晚了,若被人看见……”
“让她走暗道。”
韩谈点头退下。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灯芯燃烧的轻响。陈砚将玉佩翻过来,放在反书残页旁边。两者并列,像是一对凭证。
不多时,门再次开启。云姜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她穿的是素纱禅衣外罩鼠皮裘,腰间挂着铜制听诊器,发间银簪依旧别在原处。她站在案前五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
“你来了。”陈砚说。
“你说有事找我。”
“是。”他拿起那片反书残页,“这是昨夜六国遗老集会时,藏在玉佩里的密令副本。上面的字,是用一种特制药墨写的。”
云姜看着他,眼神平静。
“这种墨,含赤髓藤、石胆粉和松烟灰。”陈砚缓缓说道,“你在救治辐射者时用过赤髓藤,药囊里也有石胆粉。而松烟灰,是你亲手研磨的。”
云姜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刚刚影密卫完成了墨迹比对。”陈砚将竹简推到她面前,“结果出来了。你药囊里的墨块,和反书上的字迹,完全吻合。”
云姜低头看了一眼竹简,又抬眼看他:“所以呢?”
“所以我想知道,钜子派你来,究竟是为了监视我,还是为了杀我?”陈砚的声音很冷,“你三年前入宫,身份是医女。可你的药囊装着七十二种毒草,发簪能开锁,听诊器能破译暗语。你现在告诉我,这些都不是安排?”
云姜没有回答。她慢慢伸手,取下腰间的听诊器,贴在自己的心口上。金属圆盘压在布料之下,她盯着陈砚,声音很轻:“若我说是呢?”
陈砚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瞳孔在灯光下微微收缩,却没有变色。她的心跳透过听诊器传出来,稳定而清晰。
就在这时,窗棂外一道黑影掠过檐角。陈砚眼角一动,袖中竹片瞬间弹出,斜飞而出。几乎同时,一支细长乌羽箭破窗而入,直取云姜咽喉!
竹片撞上箭身,发出一声脆响。箭矢偏转,钉入梁柱,尾羽剧烈震颤。幽蓝的光泽顺着箭镞蔓延开来,那是剧毒的标志。
云姜猛地后退一步,听诊器差点脱手。她抬头看向窗外,那里已空无一人。
陈砚站起身,走到梁柱前拔下毒箭。他捏着箭杆,仔细查看羽毛纹理和刻痕位置。“这支箭是从西南方向射来的,角度极低,说明刺客在墙外蹲伏已久。”他转身看向韩谈,“排水渠那边查过了吗?”
“刚回报,西南角的暗格有recently开启的痕迹。”韩谈沉声道,“那人熟悉宫内地形,应该是旧人。”
陈砚冷笑一声:“他们不想让云姜说话。”
云姜站在原地,手指仍贴在听诊器上。她忽然问:“你早知道会有人来杀我?”
“我不知道。”陈砚看着她,“但我猜到,只要我把证据摆在你面前,就会有人坐不住。”
“那你现在信了吗?”
“信什么?”
“信我不是他们的人。”
陈砚沉默片刻,把毒箭放在案上。“你不否认自己用了同样的墨。也不解释为何配方一致。你只问我信不信心跳。”他走近一步,“可心跳可以控制,呼吸可以伪装。人在恐惧或愤怒时,都能让脉搏保持平稳。”
云姜没动。
“你今晚来见我,没带任何防具,也没换衣服。”陈砚盯着她的眼睛,“像是早就准备好接受质问。但你没想到,会有人想杀你灭口。”
“也许他们觉得我说得太多了。”云姜低声说。
“也许。”陈砚转身走向灯台,吹熄了一盏铜灯,“可问题是,他们是谁?是墨家钜子,还是另有其人?你手中的墨,是从哪里来的?谁给你的?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直在用别人准备好的工具?”
云姜的手指收紧。她想起药囊底层那块深灰色的墨锭,是三年前一位游方医师交给她的。那人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配方,专用于镇定神经。她一直以为那是医家秘物。
“我会查。”她说。
“你不该查。”陈砚打断她,“你现在每走一步,都可能触发机关。那支箭不是冲我来的,是冲你。说明在某些人眼里,你已经成了威胁。”
“那你要我怎么做?”
“待在宫里,不要见任何人。”陈砚盯着她,“从现在起,你的行动由影密卫记录。你的药囊、衣物、用具,每日清点。我不抓你,也不放你自由。你就在我眼皮底下活着。”
云姜看着他,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你觉得我很危险。”她说。
“我觉得你被利用了。”陈砚坐下,拿起那份墨迹对比报告,“但利用你的人,才是真正危险的那个。”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影密卫低声禀报:“西南排水渠尽头发现了半截布条,染了泥水,但能看出是宫中制式的衣料。”
韩谈接过布条看了看,递给陈砚。布料边缘整齐,像是被利器割断的。
陈砚摸着那道切口,忽然问:“最近一次更换宫卫轮值名单,是什么时候?”
“十日前。”
“把那天当值的所有人名字给我。”
韩谈应声而去。殿内只剩两人。云姜站在灯影交界处,一只手还握着听诊器。
“你可以走了。”陈砚说。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脚步很慢。就在手碰到门框时,她停下来说:“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师父骗了我……你会让我走吗?”
陈砚没有抬头。
“等那一天到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