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海观测站建立后的第三十七天,真界大地上第一朵“镜面花”悄然绽放。
发现它的是个在归墟沃土边缘采集苔藓样本的年轻女修。她蹲下身想拔起一簇格外茂盛的灰金色苔藓时,指尖触到了一片冰凉光滑的东西——不是苔藓,也不是石头,而是一朵巴掌大小、形似莲花却通体如琉璃般剔透的花朵。
花瓣薄如蝉翼,表面流淌着不断变幻的灰金色纹路,倒映着周围的一切:天空的裂痕、大地的疮痍、女修惊愕的脸……最奇异的是,花蕊处悬浮着一枚米粒大小的灰色光点,光点中似乎有无数细密的符文在生灭流转。
女修不敢轻举妄动,立刻上报。消息传到太初道台时,林风正与墨辰、苏妙商议薪火防线的最后几处阵眼布置。
“镜面花?”墨辰眉头紧皱,“又是什么变异?”
“不是苔藓那种良性变异。”苏妙摇头,她通过心序之火感知到了那朵花周围异常的情绪波动,“它散发出的法则气息……有虚海的味道,但又不完全是。”
林风站起身:“去看看。”
研究区
镜面花被安置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研究区内,周围布下了三层隔离禁制。十几名专精灵植、炼器、阵法的修士正在紧张地测试分析,墨辰亲自坐镇。
林风抵达时,正看到一名老者将一根银针探向花朵。银针刚触及花瓣,整根针瞬间化为灰色粉末,簌簌落下。老者倒吸一口凉气,旁边负责记录的修士迅速在玉简上刻下:“特性一:触碰即消解。”
“尝试过灵力探测吗?”林风问。
墨辰指了指研究区角落一堆报废的法器残骸:“试了十七种方法。灵力探测会被扭曲、吸收;神识探查会被反弹、污染;物质接触直接消解。目前唯一确定的是,它确实蕴含虚海归寂法则,但纯度比我们之前遇到的腐灭之种低得多,而且……混合了真界的生机法则。”
林风走近几步,隔着禁制观察那朵花。花瓣上倒映出的景象清晰得诡异——不只是简单的反射,连天空裂痕中细微的法则流动、大地深处地脉的微弱搏动,都在花瓣上呈现出来。那枚悬浮在花蕊的灰色光点,则像一只冰冷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它像一面镜子。”苏妙轻声道,“一面记录、映射真界法则的镜子。”
“不只是记录。”青鸾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被两名修士搀扶着,脸色苍白如纸,但灰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镜面花,“我能感觉到……它在‘共鸣’。花瓣上的倒影,和观测站的‘注视’……在共振。”
林风心中一凛:“具体说说。”
青鸾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缕极细的心念之光,探向禁制内的花朵。心念之光触及花瓣的瞬间,她浑身剧震,口中溢出鲜血。
“看到了……”她咬牙道,“花瓣倒映的法则流动,正被转换成某种……信息流,通过花蕊的灰色光点,传向观测站。这不是单向记录,这是……双向传输通道。”
众人脸色大变。
如果镜面花真能建立真界与观测站之间的直接信息通道,那就意味着虚海的触角,已经通过这种看似无害的花朵,深入到了真界腹地!
“立即封锁这片区域!”墨辰厉声道,“方圆十里,禁止任何人靠近!”
“等等。”林风抬手制止,“先别急着封。青鸾,你能确定传输的信息内容吗?”
青鸾闭目感知片刻,缓缓摇头:“太模糊了……像是被加密过。但能感觉到,传输的信息中,有一部分是关于‘地脉与苔藓共生状态’的数据,还有一部分……是刚才我们研究镜面花时的灵力波动记录。”
苏妙若有所思:“它似乎在实时上报真界对它的研究进展?”
“不只是研究进展。”林风沉声道,“它在收集‘我们如何应对未知威胁’的数据。虚海在观察,我们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异变’,是会恐慌封杀,还是冷静研究,还是会……”
他顿了顿,看向那朵静静绽放的镜面花:“尝试利用它。”
真界书院,第二场辩论
镜面花的发现,在真界书院引发了激烈争论。
这一次,不再是文渊先生温和引导下的“聊天”,而是两拨人的正面交锋。
一拨以书院常客、那位曾对虚海存疑的周氏妇人为首——她竟在短短几十天内,通过勤奋阅读和请教,粗通了一些法则理论。她认为镜面花是虚海释放的“善意信号”,是它们试图与真界建立更直接沟通的尝试。
“你们看,它只是静静开着,没有攻击任何人。”周氏站在院中,声音不大却坚定,“如果虚海真想害我们,大可以直接用灰光扫平一切,何必弄出这么一朵脆弱的花?这分明是它们在说:看,我们的力量也可以不用于毁灭,也可以创造出美丽的东西。”
另一拨则是最近加入书院的几个新面孔——口才犀利,逻辑严密,对虚海抱有根深蒂固的敌意。领头的是个叫“石坚”的中年修士,据说家人在大战中全部罹难。
“美丽?”石坚冷笑,“镜面花能消解触碰它的一切物质,这就是你所谓的美丽?它还在向观测站传输信息,这就是你所谓的善意?周大嫂,你被虚海骗了!它们不过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阴险的方式在渗透、在窥探!今日我们容忍一朵花,明日它们就能让整个真界开满这种‘美丽的眼睛’!”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周氏反问,“毁了它?然后呢?虚海再送来更危险的东西?我们永远被动防御,永远活在恐惧里?”
“至少不能让它们得寸进尺!”石坚声音提高,“总巡天同意观测站留下,已经是最大的让步。现在它们还想把触角伸到我们家里来?不行!必须强硬回应!毁了花,加固禁制,让虚海知道我们的底线!”
两拨人争得面红耳赤,院中其他听众也分成两派,小声议论。
文渊先生坐在角落里,慢悠悠喝着茶,没有干涉。
他知道,这场辩论迟早要来。而辩论的结果,将深刻影响真界未来的走向。
单向窗口
密室中,青鸾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仅仅“监测”镜面花与观测站的共鸣,而是尝试将自己的心念,顺着那股信息流,反向渗透进观测站内部。
这极其危险。一旦被虚海意志察觉,轻则神魂受创,重则可能被反向侵蚀、控制。但她有种强烈的直觉——镜面花不仅是个传输通道,它本身可能也是个“接收器”。虚海通过它传递过来的,不只是索取信息的要求,可能也有……某种“回馈”。
她需要确认这一点。
心念如丝,小心翼翼地沿着花瓣纹路延伸,融入花蕊处的灰色光点。瞬间,海量的、混乱的、冰冷的法则信息涌入她的识海——那是虚海对真界持续观测三十七天积累的庞大数据流。
她强忍剧痛,在数据流中寻找规律。大部分信息都是枯燥的记录:地脉修复进度百分之十七点三、天纲金线断裂数量六百四十二处、启念城幸存人口八万七千五百三十一人……
但在这些数据的间隙,她捕捉到了一些“额外”的东西。
那是一些散碎的、不成体系的“疑问”。
“为什么地脉苔藓会选择共生而非吞噬?”
“为什么生灵在失去亲人后,会产生‘悲伤’这种低效率情绪?”
“为什么那个叫林风的个体,宁愿承受道基崩碎的风险,也要转化归寂之力?”
这些疑问没有附带答案,只是单纯的记录。但青鸾注意到,提出这些疑问的“语气”——如果虚海意志有语气的话——带着明显的困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
尤其是最后那个关于林风的问题,后面跟着长达三百息的“数据空白”。那段时间里,观测站似乎暂停了所有其他记录,只专注于分析林风转化归寂之力时留下的法则残痕。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这些疑问数据包的最后,她发现了一段被加密得更加严密的附加信息。她无法破译内容,但能感知到加密的“风格”——那不是终末、混沌等五道主要意志的手法,而是……“第七注视”特有的、带着好奇韵律的波动。
青鸾当机立断,切断了心念连接。
她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衣衫。
“怎么样?”苏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一直守在旁边护法。
青鸾虚弱地笑了笑,眼中却闪着光:“我可能……找到了一个‘窗口’。”
“窗口?”
“嗯。”青鸾点头,“观测站不是铁板一块。至少‘第七注视’对我们……有好奇心。而镜面花,可能就是它试图建立更直接联系的尝试。”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也许,我们可以不用等虚海来‘承认’我们。”
“我们可以主动……让它们‘看见’一些,它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林风的决断
当天傍晚,太初道台。
林风听完青鸾的汇报,沉默良久。
“所以,镜面花可能是‘第七注视’的手笔。它想通过这朵花,更近距离地观察真界,甚至……与我们进行某种程度的‘交流’?”
“可能性很大。”青鸾点头,“但另外五道意志是否知情、是否默许,还无法确定。镜面花传输的数据流中,大部分还是常规观测信息,只有极少数‘疑问’和加密附加信息来自第七注视。”
墨辰眉头紧锁:“这太冒险了。万一镜面花是陷阱呢?万一第七注视本身就是虚海故意放出的诱饵呢?”
“可能性存在。”林风坦然承认,“但同样存在另一种可能——虚海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终末、混沌那些极端意志想净化我们,但第七注视这样的存在,可能更倾向于观察、研究、甚至……学习。”
他站起身,走到道台边缘,望向东方观测站的轮廓。
“真界要生存,不能只靠防守,也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敌人的‘善意’上。我们需要筹码,需要让虚海认识到——毁灭我们,比容纳我们,代价更大。”
“而镜面花……”他转身,目光扫过众人,“也许就是我们递出去的,第一份‘简历’。”
“简历?”苏妙不解。
“对。”林风点头,“既然第七注视好奇,那就让它看。看真界的韧性,看众生的创造力,看我们在绝境中依然能绽放的……可能性。”
他顿了顿,下达指令:
“第一,镜面花研究继续,但方向调整——不再试图破解它的传输机制,而是研究如何利用它,向观测站‘主动发送’我们想让它们看到的信息。”
“第二,青鸾,你继续监测第七注视的波动。如果它真的代表虚海内部的温和派,那它就是我们未来争取‘对话’的关键。”
“第三,书院那边的辩论,不必压制。让不同的声音发出来,让思想碰撞。真界的‘道’,如果连内部质疑都经受不住,又怎么经得起虚海的审视?”
“最后……”林风看向墨辰,“薪火防线加速构筑。递出简历的同时,刀也要握紧。”
众人领命而去。
道台上,林风独自站着,看着真界大地上的点点灯火——那是重建中的家园,是劫后余生的人们,也是这个年轻世界顽强跳动的心脏。
镜面花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而真界,正在学着如何与这只眼睛对视。
不卑不亢。
不惧不躁。
因为真正的底气,从来不是藏起来的,而是大大方方摆出来,让所有人都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