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令一下,后宫也没人再议论乌雅氏的罪行,除却宣妃、僖嫔、和嫔等满蒙贵女出身的妃嫔外,剩下的宫妃无一不担忧自己的位份和处境。
惠妃也没想到皇上会下此诏令,本以为能把胤禛、胤禵给彻底压下去,削弱太子身边的势力(胤禛归属太子阵营),到头来却累及自己。
她也是宫女出身,也是包衣旗,甚至说后宫大多妃嫔都是包衣宫女,包括去乾清宫告发成贵人的戴佳氏。
谁不是和内务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诏一下,等同于掀了桌子。
此刻惠妃也顾不上乌雅氏死不死,胤禛处境如何,开始担忧一旦自己降了位,会不会影响胤禔的地位。
费扬古果真是个老狐狸,她要借乌雅氏除掉两个阿哥,他就直接从包衣的危害入手,劝说万岁爷对后宫重新洗牌。
这一洗牌,壮的只有太子的势!!
僖嫔一旦升位,还有她们三妃什么事。
限制包衣旗宫女子的旨意一出,康熙解了漱芳斋的禁,准许胤禛、胤禵去探望,还让院正和左右院判出面去看诊问脉,这说明了什么……
惠妃越想越心惊,紧急叫停了所有的后手,彻底闷得跟个锯了嘴儿的葫芦似的人,紧闭宫门,足不出户。
荣妃、宜妃恨得牙痒痒,本来看戏看得好好的,出了这档子事儿,矛头直指惠妃。
要踩乌雅氏,你用什么办法不好,非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打算把她们都拉下水!
实在是过分!
惠妃一跃挤走乌雅氏,成为两人的心头刺。
太子妃瞧着后宫一锅乱炖的势态,又见胤禛日日苦着脸求见太子,不停诉苦,叹气一声开口劝了太子两句。
“殿下,四弟为人如何,您心里清楚。别的我也不敢保证,但我可以肯定,就算将来所有的兄弟齐心要拉下您,四弟也绝不会与您为敌,背后捅刀子。”
“说到底,四弟这一劫,多少也因咱们而起,您能帮还是要帮一把。您连亲近的弟弟都不拉一把,外头那些臣子会怎么想?皇阿玛又会怎么想?”
平心而论,太子妃是真觉得,若她们被赶出毓庆宫,剩下这些个阿哥里头,无论谁上位都不会给她们活路,只有四弟和四弟妹会照拂她和丹阳。
临安是四弟妹的亲侄女,四弟妹却举荐临安给丹阳做伴读,意图还不明显么。
不同于李佳侧福晋等人幸灾乐祸,巴不得后宫越乱越好,太子爷能一直稳坐东宫的心态,太子妃的政治嗅觉还是比较灵敏的。
老爷子前些天没半点表示,费扬古一进宫就下诏,焉知不是推波助澜。
先前的静默,何曾不是暗中观察他这些个儿子,到底是个什么立场、性情?
太子什么都不做,固然不会错,却也失了情分。
皇上可以自己玩儿子,但绝不会允许别人摆弄自己的儿子。
四弟这一难,在老爷子眼里,何曾不是一把“照妖镜”。
夏风飒飒,送来的都是热风,热的人心燥。
太子连喝两碗凉茶,都压不住焦躁的心,纵巴不得诏书成真,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事成不了的。
老爷子要真有心打压所有包衣旗妃嫔,怎么不直接降三妃的位份?
太子妃的话,是有几分道理,但也仅仅只看到了皮毛。
皇阿玛这一举,完全是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所有皇子除了自己和老十,谁的额娘没跟包衣、内务府有关。
真掀翻了桌子,他必定被所有兄弟记恨。
恨人有,哭我无,便是如此。
若早几年皇阿玛下诏,他一定感动涕零,认为皇阿玛这是在给自己铺路,现在…一子错满盘输。
费扬古之后,太子也张了口,半句不提乌雅氏的罪行,只说胤禛这几日去漱芳斋探望,却每每被胤禵嘲讽“不孝”。
“皇阿玛,十四弟这般,四弟都忍了。”
“他不是不生气,而不是不愿意让生母在病危之际,还要看着两个儿子反目成仇。”
“可是,静妃醒来一阵,即便说不出话,却还是将药碗砸向正服侍她用药的四弟妹,其意昭然若揭。”
“儿子替四弟委屈!”
太子说着说着,想起这些年康熙的疏离和打压,不由得真情流露。
“四弟是一片赤诚之心,奈何,静妃半点不领情,还百般嫌弃……”太子说到“嫌弃”二字,抬眼看向康熙,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父子俩一时间相顾无言。
良久,康熙拍了拍椅子,“世人皆羡皇家尊荣,却不知‘无情最是帝王家’六字,字字浸着寒。”
康熙半烦半倦地说了这么一句,眸底翻涌的是半生帝王路的风霜,落在胤礽身上时,又泄出几分父慈:“胤礽,这些滋味,朕既盼你早懂,又怕你太早尝透。”
康熙身子微倾,龙袍下摆扫过金砖,带起细不可闻的轻响:“此事牵涉者,皆为朕的骨血,你与老四,老四与十四,血脉缠络,本可含糊了事。” 指腹按压着眉心,倦意从眼角漫开,“可如今,含糊不得了。”
挥袖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御座前的明黄帘旌。“退下吧。”
胤礽躬身领旨,足尖刚触到殿门的铜阈,身后便飘来一声叹,低得似浸了霜:“老四的苦,朕瞧得明明白白。可你的苦…… 朕却总也看不清。”
胤禛的苦,是磨炼他的利刃,他刚毅的性情便是在苦难中淬炼出来的。
是他为太子打造的一把刀。
可太子没能执起这把刀,不,应该说,太子没能驾驭好他这些兄弟。
连兄弟都御不了,康熙岂能不由衷担忧太子是否能统摄天下?
胤礽一怔,足尖微顿,脊背倏然绷紧。
窒息感从膝头窜起,沿着脊椎直冲天灵,殿外的月光斜切进来,照见他眼下未干的湿痕 ,那是他无声滚落的泪,砸在朝靴上,洇开一小片暗渍。
“儿臣的苦……原就是儿臣的心。”
康熙的爱从不是假的,幼时抱他在膝头教字,寒夜亲查他的课业,那份疼惜是真的。
可帝王的猜忌与敲打也从不是虚的,朝堂上的刻意制衡,臣子间的明暗试探,连他亲近哪个兄弟、重用哪个臣子,都要被揣度是否逾。
而这,就是帝王和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