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坟场的死寂,浓稠得如同亿万亡魂凝固的叹息。临时拼凑的跃迁装置,如同一粒微尘,悬浮在文明残骸的巨冢之间。舱内,氧气警报已转为撕心裂肺的尖啸,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肺叶,生命正滑向倒计时的终点。源火碎片在装置核心处温润地脉动,是这绝望深渊里唯一的光与热,也是这具“棺椁”般的方舟最后的动力源。
陈凡的“回响”之力,如蛛丝般在无数废墟间谨慎蔓延。反馈而来的信息庞杂而令人心悸。这些残骸的年代跨越浩瀚星河,有些结构的古老程度超乎想象,工艺精妙绝伦,却都烙印着被某种终极力量瞬间湮灭或缓慢蚕食的伤痕,与黑渊的气息同源而异相,更显混沌难名。此地仿佛是亘古以来,无数试图挑战、窥探或逃离黑渊,最终折戟沉沙的文明墓碑。那弥漫的悲怆与不甘,几近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能量源头……左前方,那座最庞大的结构体。”王小明嗓音沙哑,指向导航屏上模糊的巨影,“扫描显示……其内部结构相对完整,外部损毁严重……能量信号微乎其微,但波动……带有规律,不似自然天成。”
那是一座堪比星辰的巨型构造体残骸,形如断裂的梭枪,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布满狰狞的撕裂创口和陨击深坑,但宏伟的骨架依稀可辨,默然矗立于坟场中央,宛若墓冢之王。
“靠过去。这是最后的机会。”陈凡下令,声音因缺氧而低沉。装置推进器吐出微弱流光,缓缓驶向巨构体。
越是逼近,那庞然巨物带来的压迫感便越是令人窒息。残骸表面可见舰桥、炮台、生态穹顶的遗迹,皆已化为荒芜。他们沿着一道巨大的裂罅驶入内部,如同蜉蝣潜入远古巨兽的尸骸。
内部空间广阔得令人失语,却是一片末日狼藉。断裂的廊桥横亘虚空,冻结的遗骸保持着最终的姿态漂浮着,种族各异,或披挂华美战甲,或仅着简朴科研服,面容凝固着惊恐或决绝。破损的仪器屏幕偶有静电火花闪过,映照出斑驳壁画,描绘着星辰瀚海与……一场吞噬一切的黑暗灾劫。
“此地……是城池?抑或舟船?”林冰语带颤音,生命感知中充斥的死亡气息让她几近窒息。
“皆是。”王小明检视着一块半熔的控制台残片,“观其结构,兼具生息、探研、御守之能……乃是一艘移动的文明方舟。他们……欲逃离何物,或是在寻觅对抗某种浩劫之法。” 他的声音里混杂着震撼与悲悯。如此辉煌的文明,终究化作了坟场的一部分。
装置在废墟间艰难穿梭,追寻着能量信号的源头。最终,他们抵达一处相对完好的区域——一个被强大力场(已极度衰微)护持的球形空间。空间中央,悬浮着一枚由无数光丝缠绕、仍在缓缓旋动的复杂晶体结构,微弱的能量波动正从中散逸。晶体之下,是一座覆满尘埃、却似仍在运作的主控台。
“就是此处!此乃方舟的中枢数据库,或为……能源核心!”王小明难掩激动,旋即冷静,“力场虽弱,犹有屏障。需权限或特定法门方能进入。”
陈凡凝视那晶体结构,胸口的星辉核心与掌中源火碎片同时传来强烈的共鸣!“回响”之力反馈,这晶体散逸的能量频率,竟与源火碎片有着微弱的同源之契!
“容我一试。”陈凡操控装置抵近力场边缘,将源火碎片轻轻贴近。温润的秩序之光流淌而出,与衰弱力场接触的刹那,力场如水波荡漾,非但未生排斥,反产生奇特的交融现象,开启了一道短暂的通道!
“速入!”
装置驶入球形空间。内部的空气竟相对清冽,有微弱的循环系统仍在运作!众人贪婪呼吸,暂缓了窒息的危机。
王小明即刻扑向主控台,试图激活。屏幕亮起,浮现出无法辨识的文字与符号流。
“语言不通!系统加密等级极高!”王小明焦躁地捶打控制台,指节发白。
陈凡将手掌按于控制台表面,引导源火碎片的秩序之力缓缓注入。奇迹发生,控制台闪烁数下,界面开始变幻,文字逐渐转化为一种古老、但星辉核心资料库中有模糊记载的通用语变体!
“系统权限核验……侦测到高阶秩序本源……临时权限授予……部分访问限制解除……” 冰冷的合成音响起。
屏幕骤亮,海量信息如洪流倾泻。星图、日志、研报、以及……最终时刻的紧急记录。
众人屏息凝神,阅读这段湮灭于时光长河的历史。
这艘方舟,名为“希望之星”,源自一个唤作“星灵族”的高度发达文明。他们并非此方宇宙的原生种族,而是更早纪元残存的流亡者。其故土宇宙,正是被“噬星黑渊”的前身——一种名为“终末归墟”的法则崩坏现象所吞噬。星灵族举族逃亡,建造此舟,跨越难以想象的虚空,来到这新生宇宙,希冀延续文明火种,并寻觅彻底解决“归墟”之道。
他们在此宇宙探索无数纪元,成就辉煌,甚至接触过“万族盟约”的早期雏形。但他们发现,此宇宙同样潜藏着“归墟”的种子,只是显化不同(即噬星黑渊)。他们倾尽所有,研习对抗之法,甚至尝试与“归墟”沟通、融合,意图寻得共存或净化之途(此部分记录让烬的左臂印记传来剧烈刺痛)。然,其行径似触怒“归墟”,或加速其苏醒。一场灾难性的实验事故后,“归墟”之力渗透而入,方舟内部发生恐怖畸变与自相残杀,终致失控,坠毁于此,成为这片坟场的一部分。记录最终,是舰长绝望的呐喊:“……吾等错了……秩序与虚无终难两立……净化……需……源初之火……然火种……已失……”
信息量浩瀚,令人震撼。星灵族的遭遇,与启明城、与九曜的经历,何其相似!黑渊之劫,竟跨越宇宙纪元!
“源初之火……他们亦在寻觅源火!”叶轻柔惊呼。
“看来,对抗黑渊,源火是关键,然获取与驾驭的代价,超乎想象。”陈凡沉声道,心情沉重。星灵族强盛如斯,依旧败亡。
“看此物!”王小明调出一份加密等级最高的文件,题名为《“归墟”本质与最终净化协议推演(绝密)》。文件部分损毁,但关键信息犹存:
“……‘归墟’(即黑渊)非单纯毁灭意志,乃宇宙熵增终极规律之具象,是万物终末之必然趋向……对抗如同逆流,唯引入更高层面‘创生’法则,即‘源初之火’,行覆盖性‘重启’……然,火种难寻,载体难承……据推演,唯一可行之策,非于黑渊外对抗,乃……携火种深入其‘奇点核心’,于法则层面行‘置换’或‘覆盖’……此过程需‘钥匙’引导,‘容器’承载,且……需有‘坐标’定位奇点……成功率……渺若微尘……代价……执行者永恒迷失……”
深入黑渊奇点核心!众人倒吸寒气。此途比以往任何冒险都要凶险万千!
“钥匙……是指星钥?容器……是指能承纳源火之身?坐标……又是何物?”林火喃喃。
恰在此时,主控台晶体结构骤然光华大盛!一道模糊的全息影像投射而出,那是一位身着星灵族服饰、面容疲惫却眼神睿智的老者。
“后来者……”老者影像开口,用古老通用语,带着无尽沧桑,“若汝等见此信息,说明‘希望’仍未彻底湮灭……亦说明,最终浩劫将至……”
“吾乃星灵族首席科学官,艾尔。时不我待,长话短说。吾辈败了,然研习指明了一条可能之路。黑渊奇点核心,是其法则根源,亦是最脆弱之处。欲行净化,必深入其中。”
“坐标……非固定之位。黑渊奇点瞬息移动,然其轨迹,与宇宙背景辐射的某种深层‘脉动’相涉。方舟‘虚空感应矩阵’坠毁前,捕捉了部分脉动规律,已载入核心晶体。结合‘源火’指引,或可定位奇点瞬时所在。”
“钥匙……是为引路人。容器……是为牺牲者。”老者影像望向陈凡(或者说,望向源火碎片),眼神复杂,“承纳源火,深入奇点,九死一生,形神俱灭。然……亦是唯一希冀。”
影像开始闪烁,趋于不稳:“方舟……仅存最后余能……可送汝等一程……去往……相对安妥的……坐标区……此后……便靠汝等自身了……”
“愿秩序……指引汝途……” 影像最终消散。
球形空间剧烈震动,中央晶体爆发出最终光芒,一股强大的空间波动笼罩了临时装置!
“它将启动最终跃迁!”王小明喊道。
“稳住!”陈凡大喝。
光华吞噬一切。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瞬,陈凡瞥见,球形空间外,那庞大的方舟残骸,正加速崩解、湮灭……
当视线再度清晰,他们已置身于一片陌生的星域,暂时脱离了坟场的死寂,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星灵族的遗赠,是希望的火种,亦是更沉重的使命。真正的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