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石镇,“仙缘阁”这三个字,就跟一道看不见的天堑似的,把镇子硬生生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门外,全是凡人的热闹劲儿,到处弥漫着牲畜粪便的臭味儿,还有人身上汗水的腥气,乱糟糟的。门里头呢,是修士们待的地方,安安静静的,时不时飘来若有若无的丹香,还能感觉到丝丝灵气。
石山背着个沉甸甸的背篓,就站在那道门槛外头。他那双眼睛,常年被炉火烤,又被矿石磨,这会儿很平静地越过门口两个穿着青衣、闲得没事干的伙计,朝着阁楼里头看去。
“嘿,那个泥腿子,看啥呢?”一个瘦高个伙计皱着鼻子,满脸嫌弃,用下巴朝着石山指了指,“滚滚滚,要饭去后街的粥棚,别在这儿弄脏了仙师们待的地儿!”
石山没搭理他,闷不吭声地抬起脚,重重地跨过了那道凡人都不敢轻易迈过去的门槛。
刚一进去,就感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阁楼里亮堂堂的,地板光溜溜的,都能照出人的影子。墙上挂着些让人看不懂的符箓,柜台里摆满了玉瓶和各种法器。有几个穿着漂亮衣服的修士正小声说着话,空气里都透着钱和力量的味道。
石山这么一进去,就好像一滴脏油掉进了清汤里,一下子打破了平静。
所有人的交谈声“唰”地一下就没了。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有审视的,有鄙夷的,还有一丝被冒犯后的恼怒。
“怎么回事!阿七,让你看门,你怎么把叫花子放进来了!”
瘦高个伙计,也就是阿七,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红得跟猪肝似的,就像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他气呼呼地几步冲过来,伸手就想把石山往外推。
“给我出去!”
石山只是侧了侧身子,阿七这一推就扑了个空。石山理都没理他,直接走到一个没人的柜台前,把背后的背篓“咚”的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光滑的柜面上。
接着,他解开背篓上的绳子,从一堆粗麻布里,拿出了一把刀。
这把长刀,浑身黑黝黝的,没有一点花里胡哨的装饰。刀身透着一股冰冷的劲儿,那做工精细得不像人工锻打的,倒像是被什么厉害的机器一下下挤压成型的。
这刀一拿出来,阁楼里变得更安静了,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把刀给吸引过去了。
大家都看得出来,这可不是普通的铁刀。
或者说,这跟他们平常认识的凡铁完全不一样。凡间铁匠打造出来的东西,又粗糙又笨重,还带着一股烟火气。可这把刀,只有一种纯粹为了杀戮而生的冰冷感觉。
柜台后面,有个长着山羊胡的老者,本来在打盹儿,这时候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那浑浊的目光在刀上停了一会儿,伸出两根干瘦的手指,在刀身上轻轻弹了一下。
“嗡——”
一声清脆又悠长的声音在寂静的阁楼里响起来,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发麻。
听到这声音,本来靠在椅背上的山羊胡老者,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好钢啊。”他拿起刀,手腕稍微往下一沉,然后看向石山,“开个价吧。”
“我不要灵石。”石山嗓子干哑地说道。
“我要粮食,盐,还有金子。”
这话一出口,周围几个修士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虽然声音不大,但嘲讽的意味很明显。一个穿着锦袍,腰上系着玉带的胖子更是直接,“哈哈哈”地大声笑了起来。
“这乡巴佬是不是疯了?拿把破铁刀来仙缘阁换金子?你咋不去抢啊?刘掌柜,可别被这穷鬼给骗了!”
不过,山羊胡老者,也就是刘掌柜,并没有笑。他紧紧盯着石山,饶有兴趣地问:“你要多少?”
石山报了个数字。
这数字一出来,锦袍胖子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十车粮食,一百斤盐,还要一千两金子?就凭这把破刀?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
刘掌柜冷冷地看了胖子一眼,这一眼下去,胖子的笑声立马就卡在了嗓子眼儿,不敢再出声。
“你的刀,说不定真的值这个价。”刘掌柜一边慢慢摸着刀身,那冰冷坚硬的触感让他越摸越喜欢,一边说道,“不过仙缘阁有规矩,得先验货。”
说着,他看向锦袍胖子:“王公子,你不是刚得了一把‘青锋剑’吗?要不,就用你的宝剑,来试试这把凡铁刀到底怎么样?”
锦袍胖子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这青锋剑可是花了三百灵石买来的下品法器,锋利得很,削铁就跟切豆腐似的。用它来砍这把凡铁刀,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正好可以在这些修士面前显摆显摆。
“好!刘掌柜都发话了,本公子就陪这乡巴佬玩玩!”
他“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剑身青光闪闪,一股锐利的气息扑面而来,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声。
“要是你的刀,在我这剑下不断,这笔买卖,我仙缘阁就做了。”刘掌柜往后退了一步,给他们腾出地方。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就等着看那把黑不溜秋的铁刀被一剑砍断的热闹场景。
石山点了点头,把黑刀横着放在柜台上。
锦袍胖子冷笑一声,也不多说废话,手腕猛地一抖,体内的灵力一股脑儿地往剑身上灌!青锋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剑身上的青光一下子亮了三寸,带着一股能切开金属玉石的气势,朝着柜台上的黑刀狠狠劈了下去!
“铛——!”
一声像炸雷一样响亮的声音,震得整个阁楼都嗡嗡直响!
一蓬耀眼的火星“轰”地一下爆开!
那一刻,时间好像都停住了。
然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闪着灵光的青锋剑,剑身上出现了一道比头发丝还细的裂痕。
这裂痕就跟长了腿似的,“唰唰”地迅速蔓延,跟蜘蛛网一样。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青锋剑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当啷!”
半截带着灵光的剑身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就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再看那把黑刀,还安安静静地躺在柜台上,刀刃上连一丝白印子都没有,完好无损。
整个阁楼里,安静得可怕,安静到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叫阿七的伙计,嘴巴张得老大,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嘲讽,一下子就凝固成了像见了鬼一样的呆滞。
锦袍胖子举着半截断剑,整个人都僵在那儿了,脸上的肥肉不停地抽搐,先是涨得通红,然后慢慢变成了铁青,最后变得一片惨白。
刘掌柜那只枯瘦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断剑,再看向那把黑刀时,眼神完全变了,里头满是贪婪、震惊,还有一丝深深的忌惮。
他心里明白,这刀已经远远超出了凡铁的范畴,这是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足以打破大家认知的“神物”!
“货……你还有多少?”刘掌柜的声音有点干涩,他一把将那把钢弩也抓了过来,感受着那精巧又带着致命气息的结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刀,还有五把。弩,只有这一把。”石山把对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一半。可紧接着,另一块更大的石头,又悄悄地悬在了心头。
他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但也给自己和村子惹上了新的麻烦。
“我全要了!”刘掌柜马上拍板,语气坚决,不容置疑,“粮食、金子,马上给你准备好!另外……”
他往前凑了一步,压低声音,一双老眼里闪着精明的光。
“小兄弟,打造这样的神兵,肯定不容易吧?要是你信得过老夫,仙缘阁愿意出人、出材料,跟你们村‘合作’。利润咱们三七分,你们拿七成,我们拿三成,怎么样?”
石山背着空了一半的背篓,走出了仙缘阁。身后跟着几辆装满了粮食和各种物资的大车,村民们都兴奋得忍不住小声欢呼起来。
可石山没有回头。
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一道贪婪又锐利的目光,就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他的背上。
刘掌柜那“三七分”的提议还在他耳边回响,他心里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合作,就是在试探,想顺着这事儿找到枯水村的秘密。
他知道,自己用一把刀,不仅让那些仙师们丢了面子,还不小心打开了一个更大的,名叫“贪婪”的深渊。
清河宗就像一座看得见、摸得着的大山,虽然危险,但好歹能知道它的厉害。
可这仙缘阁,就像水一样,看起来没什么形状,平平无奇,可一旦陷进去,就可能把所有不懂得应对的人都给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