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原城的第二日,在惨烈的攻防中落下帷幕。
傅擎苍携三万神策叛军,以三十辆玄甲战车和所有“燎原弹”为代价发动的猛攻,最终以惨败收场。
死伤逾三千,更有近一万兵士阵前倒戈,回归大雍。
傅擎苍仅余三万多残兵,灰头土脸地撤回夏军大营,不得不向呼延乘风彻底服软,承诺此后一切行动,皆听从宇文破指挥。
夜幕降临,夏军营地的篝火如期燃起,却出奇地安静,仿佛白日那场血腥的挫败从未发生。
最高的角楼上,谢天歌与谢云旗并肩而坐,目光越过幽深的护城河与连绵的敌营,紧紧锁住在对面高台上静坐了一整天的身影——依旧昏迷的大哥谢绽英,以及寸步不离守护着他的阿莹。
无声的凝望,传递着心底最深的牵挂。
“呼延乘风今天……竟然没有出手。”谢天歌望着远处高台上那抹模糊的白色身影,语气带着不解,轻轻碰了碰身旁的二哥。
谢云旗叹了口气,夜色中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凝重:“他没出手,才更可怕。”
他抬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声音低沉,“呼延乘风这个人,心机深沉,算计之精,远超常人。他没出手,只怕是在酝酿更凶险的打法。”
谢天歌下意识地朝二哥靠近了些,仿佛能从亲人身上汲取对抗寒夜的暖意:“我好想大哥,好想阿莹能平安回来。”
谢云旗的目光依旧坚定地望向远方,仿佛要穿透这浓重的夜色:“会的。我们一定会带他们回家,一起回大雍,回谢家。”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谢天歌用力点头,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兄妹三人并辔而行,回到谢家门前,笑着推开门的情景。
下一刻,一个她一直逃避的问题,终究还是浮上心头。她望着脚下这座承载了太多伤痛的苍原城,声音微不可闻:“爹葬在哪里了?”
谢云旗沉默地站起身,指向夏军阵营后方,那座在月光下勾勒出模糊轮廓的巍峨山岭,“在那儿。爹就在那儿,看着我们呢……他一直都在看着我们。”
他收回手指,紧紧握成拳,转身看向妹妹,眼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所以这一次,苍原之战,我们一定要赢!不能再丢谢家的脸了。”
谢天歌遥望着那遥远的山岭,朦胧的月光下,她仿佛真的看见了父亲那总是严肃,实则对她无限纵容的脸。
那个顶天立地的身影,她再也触碰不到了。
眼眶瞬间被滚烫的泪水盈满,视线迅速模糊。
“不许哭!”谢云旗低声呵斥,带着兄长特有的、笨拙的温柔,“爹要是看见你掉眼泪,定会觉得我和大哥没照顾好你,非打死我们不可!”
谢天歌拼命点头,想将眼泪逼回去,可每一下点头,泪珠都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
就在此时——
一道破空声极细微地响起!
谢天歌只觉腰间蓦地一紧,一条柔韧的软鞭已如灵蛇般缠绕而上!
事出突然,连谢云旗都未能及时反应,谢天歌便被一股巧劲带得凌空飞起!
惊呼尚未出口,她已稳稳落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清冽如雪后松柏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阿笙!”她哽咽着唤道。
“天歌,不要哭……”慕容笙的声音温柔如水,他一手仍揽着她,另一只手已抬起,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点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谢云旗真是恨透了这种妹妹下一秒就被人“抢”走的感觉,他没好气地瞪着慕容笙:“你们这些人!动手抢人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慕容笙抬起头,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从善如流:“好,下次定然先与你打招呼。”
谢云旗无奈地摇摇头,压低声音提醒道:“别这样腻在一起……要是被那位看见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一路上,谢云旗看得再清楚不过了,那位素来冷酷的帝王对什么事都是淡淡的,包括这一场决定雍国生死存亡的战争,好似都不能在他心底引起太大的波澜。但唯独对关于妹妹谢天歌的事情,事无大小都能牵动他的情绪。
谢天歌脸一红,下意识就想起身。
然而,慕容笙扣在她腰间的手臂却稍稍用力,声音平静无波:“别动!没事。”
慕容笙对谢天歌随时都是温温柔柔的,但是他的力气大的超乎想象,只需要稍稍用一点力气,谢天歌根本动弹不了。
谢云旗看得直挑眉,语气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慕容笙,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居然这么大?”
慕容笙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话。
谢云旗拿他没办法,转而说起正事:“听说你昨夜在此守了一整夜?今晚换我来吧。你回去好生休息,养足精神。我有预感,呼延乘风的下一次攻击,绝不会像今日这般简单,我们必须以最佳状态应对。”
慕容笙目光扫过城外沉寂的敌营,语气沉稳:“还是你回去休息。正如你所言,下一次攻击必然更为酷烈,我在此守着,方能安心。”
“那我陪你一起守着!”谢天歌几乎是脱口而出。
听到二哥说阿笙昨夜竟在此值守了一夜,谢天歌心疼得不行。既然阿笙必须留在这里,那她就陪着他。
谢云旗立刻瞪向妹妹:“你凑什么热闹?平时睡得跟小猪一样,守夜是你能熬的?乖乖回房睡觉,真有动静再起身也来得及!”他说着,看向慕容笙,希望他能出言劝阻。
出乎意料地,慕容笙垂眸看着怀中眼神坚定的谢天歌,温润的眸子里漾开纵容的柔波,轻轻应了一个字:“好。”
谢天歌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得到了莫大的认可。
她顺势从慕容笙怀中站起,慕容笙的手也适时地、无比自然地松开了。
她转而看向谢云旗,“二哥,你睡前还是去瞧瞧灵安县主吧。她早上跟我说话神叨叨的,我好不容易才劝服她在屋子里呆着。这会儿我不回去,你去跟她说句话,叮嘱她安心睡,也省得她到处乱跑添乱。”
一听到“灵安县主”四个字,谢云旗瞬间一个头两个大,他立刻迁怒地瞪向慕容笙:“都怪你!当初直接派人把她送回大雍皇城不就好了,非要把她安置到这苍原城来!”
慕容笙从善如流,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微笑道:“好,下次定然直接送回皇城。”
谢云旗被他这“好”字堵得没脾气,身形一动,已轻巧地落在谢天歌身边,屈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哼道:“守夜,守夜,我看你这只小瞌睡虫能坚持到几时!”
说完,也不再多言,转身快步下了城楼,只留下一句,“我先回去眯会儿,养精蓄锐!”
恰在此时,慕容笙的亲卫送来了烤热的饼和清水。
谢天歌主动接过来,好奇地研究着手里暖呼呼的饼子。
慕容笙对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亲卫领命,拱手悄然退下。
谢天歌细心地将饼撕下一半,递给慕容笙:“阿笙,你先吃点东西。”
慕容笙接过,优雅地小口吃着。
谢天歌也不需他特意照顾,自己捧着饼小口啃起来,但当她伸手去拿水壶时,水壶却被慕容笙先一步取走。只见他掌心微拢,隐约有温热的气息流转,片刻后,才将水壶递回。
谢天歌再喝时,入口的已是温热适口的清水。
“阿笙,”她放下水壶,神情很是郑重,“你的内息,不要总浪费在我的这些小事上。”
用精纯内力来给她干发、暖水,在她看来简直是暴殄天物。
慕容笙凝视着她,语气却理所当然:“唯有用在你身上,才不算浪费。”
简单一句话,让谢天歌心头暖融一片,仿佛被温热的泉水包裹。
她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饼又分了一小块给他,督促他多吃,自己也努力地啃着饼子,她今晚可是要陪阿笙值夜的,要为可能到来的漫漫长夜储备体力。
不多时,两名亲卫去而复返,竟抬上来一张铺着厚软垫子的摇摇椅,椅上还贴心地放着一张蓬松温暖的羊绒毯。他们将这宽大舒适的椅子放在慕容笙身旁的空地上,恭敬行礼后便迅速退下。
谢天歌看着这张突然出现的摇摇椅,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星。
她扭头看向慕容笙,笑得眉眼弯弯,带着确认的惊喜:“给我的?”
慕容笙颔首,眼中漾着细碎的柔光:“是给你准备的,困了,就在这摇椅上睡觉就好。有我在,你不必硬撑。。”
谢天歌立刻像只欢快的小猴子,灵巧地爬上了摇摇椅,舒舒服服地窝了进去。
椅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起来,发出细微而令人安心的“吱呀”声,在这肃杀的战场边缘,竟营造出一方奇异的惬意角落。
“阿笙最好了……”
她窝在柔软的毯子里,又恢复了从前那般,寻了许多话头与他分享,说起灵安县主白日的趣事,说起自己如何一箭射中傅擎苍胳膊的细节,说起对大哥和阿莹的担忧……慕容笙始终耐心倾听着,不时温声回应,与她轻声交谈。
谢天歌只觉得所有开心的事情,烦恼的事情,平常的事情和阿笙分享后,开心的会更开心,烦恼的会因为他的安抚或者解决之道瞬间消失,平常的事情会变得也很有趣。
夜色渐深,月华如水,倾泻在寂静的城头。
阿笙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太令人心安了!谢天歌看着天空的星星眼睛渐渐咪蒙起来。
谢天歌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含糊,最终被席卷而来的困意淹没,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垂下,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慕容笙操控轮椅,缓缓靠近。
他俯身,极其轻柔地将滑落些许的羊绒毯拉高,仔细为她掖好被角,动作小心翼翼。
“阿笙……”困倦中的谢天歌喃喃唤着他的名字。
“嗯?”慕容笙以为她有什么要说的,立刻靠近她的小脑袋,带着无尽的温柔回应。
谢天歌在迷蒙的梦境边缘,用几乎听不清的、带着睡意的气音:“我……喜欢你……”
这是谢天歌第一次完整而主动地对他说出这句话。
刹那间,慕容笙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深深凝视着月光下她恬静的睡颜,那双总是冷静睿智的浅棕色眼眸中有千般爱意,又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层微微的湿润。
他轻轻握住她露在毯子外的手,指尖与她交叠,“我以为……你不会说这句话呢!”
谢天歌于男女之间的感情又迟钝又被动,这样主动的表达对慕容笙来讲太过于奢侈,他以为他永远听不到这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