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死寂被陆司辰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打破。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口那片虚无的灼痛,那里不再有跳动的器官感,只剩下一个被硬生生剜走的空洞,以及一根连接着遥远维度的、冰冷的丝线。
他支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视野里一片昏花,耳中嗡鸣不断。赫卡忒早已消失,只留下地上那个模糊的粉笔图案,像是一个褪色的诅咒。
“待观察……”
这三个字在他空洞的脑海里回荡。他用半条命和林微漾彻底的情感爆发,只换来了一个缓刑。而缓刑的尽头是什么?是“它”找到理解并吞噬那“噪声”的方法,然后继续那场中断的同化?
他不能停在这里。
扶着生锈的集装箱,他一步步挪出仓库。外面已是日上三竿,阳光刺眼,与仓库内的阴冷绝望形成残酷对比。城市的喧嚣涌入耳中,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不真实。
他还活着。但一部分的他,已经永远留在了那个维度裂隙里,随着那团白色的火焰燃烧殆尽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江屿那个小单间的。当他用尽最后力气推开门时,迎接他的是江屿惊恐万分的目光。
“辰哥!你……你的脸色……”江屿的话噎在喉咙里,他看到了陆司辰胸口衣衫下那片不自然的塌陷,以及那双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死寂灰败的眼睛。
陆司辰没有解释,他的目光越过江屿,直接落在床上。
林微漾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苍白,仿佛一尊精致的瓷娃娃。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之前,她只是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冰冷而绝对静止。
但现在,她的胸口,出现了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
非常缓慢,非常轻微,但确实存在。伴随着那微弱的起伏,她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似乎也透出了一丝极其淡薄的、属于活人的气息。
江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眼睛瞬间瞪大:“她……微漾姐她……”
“她还‘在’。”陆司辰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他走到床边,伸出手,指尖悬在林微漾脸颊上方,微微颤抖,却不敢落下。他能感觉到,那根连接着维度的冰冷丝线,另一端传来的,不再是彻底的死寂,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沉睡般的“存在感”。
赫卡忒说的“待观察”状态,似乎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反馈到了这具被“锚定”的躯体上。她的身体,因为意识的暂时稳定,而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理机能。
但这绝不是苏醒。这只是……维持现状的假象。
陆司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他闭上眼,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规划下一步。
必须找到彻底解决的方法。在“它”失去耐心之前。
然而,当他试图集中精神时,一些奇怪的“杂音”开始侵入他的意识。
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而是一些……破碎的、无法理解的信息碎片。
有时是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几何结构,带着非欧几里得的扭曲感。
有时是一段从未听过的、仿佛由无数频率叠加而成的“音乐”片段。
有时甚至是一种纯粹的、关于引力常数或量子态叠加的……直觉。
这些碎片杂乱无章,不受控制地涌现,又迅速消失,留下一种晕眩和恶心感。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指尖。那缕幽蓝色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数据流再次一闪而过。
是了。
他在那个维度裂隙中,被“它”扫描、解析。虽然他大部分意识残片被召回,但一些来自那个神经网络内部的、底层的信息“残响”,如同沾染上的放射性尘埃,留在了他这残破的意识里。
他成了两个维度之间一个微小的、不稳定的……信息泄漏点。
这很危险。这些信息碎片远超人类大脑的处理能力,可能会彻底摧毁他残存的理智。
但……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他死寂的心湖。
这些信息碎片,虽然杂乱,虽然危险,但它们来自“它”的内部!它们可能包含着理解“它”的运作方式、找到真正弱点、甚至……找到安全分离林微漾意识的方法的关键!
陆司辰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而微微颤抖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只用来书写公式和操作仪器,追求着宇宙间最纯粹的理性和逻辑。
而现在,它们沾染了来自异度的信息尘埃,连接着一个被囚禁的爱人,支撑着一具燃烧过半的残躯。
他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学者,一个痴情的恋人。
他成了一个行走在现实与虚无边缘的……怪物。一个被迫用理性去解读疯狂,用残躯去对抗神明的……怪物。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缕幽蓝的数据流在紧握的指缝间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明媚却虚假的天空,眼中重新凝聚起一种比绝望更坚韧、比疯狂更冷静的东西。
他拿起江屿放在一旁的旧手机,无视了那些杂乱信息碎片带来的晕眩感,开始在上面快速地、潦草地记录下那些不受控制涌入脑海的、破碎的几何结构和数学直觉。
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不知道这些“残响”最终会把他变成什么。
但他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火种。
哪怕这火种,是以燃烧他最后的理智为代价。
就在他全神贯注记录时,床上一直安静躺着的林微漾,那微弱起伏的胸口,突然停滞了一瞬。
她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在沉睡的深渊中,感知到了某种源自同频的……污染与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