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来自彼岸的信号
听筒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对儿子这个突如其来的、与他一贯风格截然不同的问题感到错愕。陆父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发生什么事了？”
陆司辰靠在冰冷的电话亭玻璃上，看着外面逐渐苏醒的校园。他从未向父亲倾诉过如此私密的情感困扰，这违背了他长久以来独立处理一切问题的准则。但此刻，那套准则显然已经失效。
他极其简略地、用一种近乎汇报实验失败的客观口吻，叙述了观测日志的暴露、失败的亲吻实验，以及目前“通信连接完全中断”的现状。他省略了大部分细节，只保留了核心的逻辑链条和错误节点。
电话那头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所以，我采取了新的行动。但无法预估有效性。”陆司辰陈述完毕，最后补充道。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陆父的声音传来，没有评价，没有指导，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司辰，你还记得你七岁那年，拆掉你妈妈那台老式收音机的事吗？”
陆司辰一怔，记忆深处某个蒙尘的角落被触动了。他记得。那台收音机是母亲的嫁妆，音色醇厚，她非常珍爱。他因为好奇里面的构造，趁父母不注意，用工具把它彻底拆解，却无法复原。
“我记得。”他回答，“母亲很伤心。”
“她伤心的不是你拆坏了东西，”陆父缓缓道，“而是她回到家，看到散落一地的零件，和你坐在中间，一脸‘我解决了内部结构疑惑’的满足表情，却没有丝毫考虑到她对那台收音机的感情。”
陆司辰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个下午，母亲默默收拾好所有零件，虽然没有责备他，但那种失望的眼神，他至今还记得。
“你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司辰。你对事物的内在规律有着惊人的直觉，但对规律之外的情感流动，却异常迟钝。”陆父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和你妈妈尝试过引导，但收效甚微。后来我们意识到，有些课题，只能由你自己在特定的时间，遇到特定的人，才能真正开启。”
“所以，你现在遇到了。”陆父顿了顿，“你遇到的问题，不是你的逻辑或者方法错了，而是你试图用理解物质世界的方式，去理解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就像用尺子去测量温度，工具本身就不匹配。”
工具不匹配……
这个比喻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陆司辰思维中的迷雾。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测量”不够精确，算法不够优化，却从未想过，是不是从一开始，他选择的“工具”就根本不适合眼前的“课题”。
“那我……应该用什么工具？”他下意识地问，问出口才意识到这问题本身又落入了寻找“方法论”的陷阱。
果然，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没有现成的工具，司辰。”陆父的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耐心，“或者说，唯一的工具，就是你自己。把你的注意力从‘如何解决问题’上移开，完全地、纯粹地放到‘她’身上。不是分析她，是感受她。不是思考‘我应该做什么’，而是感知‘她需要什么’，以及，‘你想为她做什么’。”
“感受……感知……”陆司辰重复着这两个对他来说无比抽象的词语。这比让他解一道黎曼几何难题更困难。
“这需要练习，也会伴随痛苦，就像学习任何一门新的语言。”陆父说道，“你会犯错，会碰壁，会不知所措。但这本身就是过程的一部分。重要的是，当你犯错之后，你传递给对方的信息，是‘我在学习如何更好地在乎你’，而不是‘我找到了一个更高效的道歉模型’。”
陆司辰沉默了。父亲的话，与他之前所有的认知截然不同，却奇异地与他看到林微漾在讲台上发光、看到她平静眼神时的模糊感触，隐隐重合。
他好像……摸到了一点门槛。
“另外，”陆父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回，“你提到的新行动——那颗星星。方向是对的。它脱离了‘效率’和‘实用性’，它本身就是一个纯粹的信号，代表着‘看见’和‘用心’。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司辰。一个信号，不足以重建断开的连接，它只能证明你还在信号覆盖范围内。后续的、持续不断的、真诚的‘信号发射’，才是关键。”
“我明白了。”陆司辰低声说。虽然前路依旧模糊，但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大致的方向盘。“谢谢……爸。”
“去吧。”陆父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记住，这不是一个需要攻克的课题，这是一段需要经营的关系。祝你好运，儿子。”
电话挂断，听筒里传来忙音。陆司辰在电话亭里又站了一会儿，才推门走出来。晨光已经大盛，校园里熙熙攘攘，充满了活力。
他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感觉胸腔里那股连日来的滞涩感，似乎松动了一些。
他没有再去想林微漾何时会看到那封信，也没有去计算各种可能性。他只是决定，开始练习。练习感受，练习感知，练习用新的“工具”去面对这个世界。
他走向食堂，买了一份早餐，然后拐向了去往心理学系教学楼的路。他记得苏念提过一句，她们小组今天上午好像要在那边的活动室讨论下一个课题。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他甚至不确定林微漾是否愿意看到他。
当他走到活动室窗外时，透过玻璃，正好看到林微漾独自一人坐在里面，低着头，手中拿着的……正是他早上投递的那封素白信封。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信封的边缘，侧脸的神情被垂落的发丝遮挡，看不真切。
陆司辰的脚步瞬间定在原地，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看到了。
那么，下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