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靖国公府仿佛被笼罩在一片无形的低气压中。
柳氏的丧事办得极为低调,沈擎苍以“邪祟作乱,恐惊亡灵”为由,并未大肆操办,只停灵三日便匆匆下葬。沈玉娇依旧昏迷不醒,被安置在锦荣堂偏院,由太医署的人日夜看护,但情况并无好转,如同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了无生气。
府中下人噤若寒蝉,行事愈发小心。谁都看得出来,国公爷心情极差,那股属于沙场宿将的铁血煞气不经意间流露,便让人心惊胆战。
而沈清辞,则真正开始了她“闭关巩固”的生活。清秋院院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她每日除了必要的饮食起居,几乎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修炼之中。
有冰凰源卵玉佩时刻散发的至寒生机滋养,加上白璃毫无保留的指点与她自身近乎苛刻的努力,她的进步堪称神速。《天医诀》的灵力愈发精纯凝练,对净化符文的构建也愈发得心应手,成功率与稳定性都提升到了五成以上。她甚至开始尝试将多个基础净化符文进行组合,构建更复杂、威力更大的复合净化阵法,虽然失败率极高,但每一次尝试,都让她对灵力的掌控和理解更深一层。
这一日,沈清辞刚刚结束一轮艰苦的符文组合练习,精神力消耗巨大,正闭目调息。环儿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小姐,老爷派人过来,请您去书房一趟。”
父亲召见?
沈清辞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自那夜之后,沈擎苍忙于处理柳氏的后事和应对朝廷的问询,并未再私下寻她。今日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她整理了一下仪容,依旧是那身素净衣裙,脸上覆着轻纱,带着白璃,从容地向沈擎苍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沈擎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院中那棵叶子已开始泛黄的古槐。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
几日不见,他眉宇间的疲惫之色更浓,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初,仿佛能穿透人心。
“父亲。”沈清辞敛衽行礼。
“嗯。”沈擎苍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忽然道:“气息凝实了不少,看来闭关颇有成效。”
“托父亲洪福,略有所得。”沈清辞谦逊道。
沈擎苍走到书案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待沈清辞坐下后,他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道:“今日唤你来,是有两件事。”
“父亲请讲。”
“第一件,”沈擎苍的声音低沉,“关于柳氏……以及玉娇之事,朝廷已有定论。陛下下旨,斥责京兆尹与宫中守卫失职,罚俸降职者数人。同时,明发谕旨,通令全国,严查幽冥宗余孽,凡有线索,即刻上报,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辞:“此事,表面上,算是了结了。”
表面上……
沈清辞听出了父亲的弦外之音。朝廷需要给靖国公府一个交代,也需要稳定民心,所以必须快速结案,并将矛头直指幽冥宗。但真正的幕后黑手,以及柳氏死亡的详细内情,恐怕远非一纸公文所能概括。
“女儿明白。”沈清辞轻声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能如此迅速定案,已是陛下对父亲的恩典。”
沈擎苍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如此“通情达理”有些意外,又似乎在审视她这话是否出自真心。他点了点头,不再纠缠此事,话锋一转:
“第二件事,与你自己有关。”
他从书案抽屉中取出一个样式古朴的紫檀木长盒,推到沈清辞面前。
“打开看看。”
沈清辞心中微动,依言打开木盒。盒内衬着柔软的红色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柄连鞘短匕。匕首长约七寸,造型简洁流畅,鞘身呈暗紫色,上面镶嵌着几颗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蓝色晶石。虽未出鞘,却已然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锋锐之气与淡淡的灵力波动。
“这是……”沈清辞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此匕名为‘陨星’,乃是为父早年在一处古战场遗迹中所得。”沈擎苍解释道,“材质特殊,锋锐无匹,更难得的是,它能一定程度承载与增幅灵力,尤其适合女子防身。你既已踏上修炼之途,身边总需有一两件趁手的兵器。此物,便赠予你了。”
赠她兵器?
沈清辞着实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沈擎苍召她前来,竟是为了赠她防身之物。这举动,是出于父亲的关心?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她伸手拿起那柄“陨星”。匕首入手微沉,触感冰凉,那暗紫色的鞘身似乎能吸收光线,而那几颗蓝色晶石则在接触到她指尖的瞬间,微微亮了一下。
“锵——”
她轻轻拔出寸许。一抹幽蓝色的寒光瞬间流淌而出,映亮了她的眼眸。刃身并非金属常见的银白,而是一种深邃的暗蓝,上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细密纹路,散发出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好匕首!
沈清辞虽不擅兵刃,但也能感受到这“陨星”的不凡。其品质,绝对远超寻常的所谓神兵利器。
“多谢父亲。”她将匕首归鞘,郑重收下。无论沈擎苍出于何种目的,这件礼物对她而言,确实有用。
“嗯。”沈擎苍看着她将匕首收起,目光深邃,“你既已非寻常闺阁女子,有些事,便需早做打算。修为、手段、心性,缺一不可。府中之事,你无需过多操心,自有为父料理。你……好自为之。”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沈清辞心中凛然,知道这是父亲在提醒她,也是在告诫她。他给了她一定的自由和资源,但也划下了无形的界限。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她起身,再次行礼。
“去吧。”沈擎苍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古槐,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沈清辞不再多言,捧着木盒,悄然退出了书房。
回到清秋院,她将“陨星”匕首取出,仔细端详。白璃也好奇地凑过来,用小爪子碰了碰刀鞘。
「这匕首……不简单。」白璃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讶异,「材质并非凡铁,倒像是某种天外陨铁,内蕴一丝星辰之力。而且,铸造手法极为古老高明,绝非当代工匠所能为。你父亲倒是给了你一件好东西。」
沈清辞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鞘身,感受着其中那丝微弱的、却与她灵力隐隐共鸣的星辰之力,心中亦是欢喜。有此利器傍身,她的自保能力无疑能提升不少。
“父亲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又信了我几分?”沈清辞低声自语。
「他定然不信你那套说辞。」白璃跳上桌面,懒洋洋地趴下,「但他选择了暂时不深究。一方面是因为没有证据,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幽冥宗这个共同的敌人。他需要集中精力应对外部的威胁,暂时无暇,或者说,不愿意在内部再掀起波澜。」
沈清辞点头。白璃的分析与她所想一致。沈擎苍是个理智的掌权者,在家族利益和外部威胁面前,只要她不触及底线,他愿意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这样也好。”沈清辞将匕首贴身收好,“至少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风中带着一丝湿冷的寒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轻声念道,“朝廷的通缉令,恐怕激怒的不仅仅是幽冥宗。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也该坐不住了吧。”
……
与此同时,帝都某处更深、更隐蔽的地下据点。
这里的气氛,比鬼煞之前的据点更加阴森恐怖。墙壁上不再是惨绿色的幽光珠,而是一种跳动着、仿佛由灵魂凝聚而成的苍白火焰,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九幽炼狱。
鬼煞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原本就萎靡的气息此刻更是微弱,胸口处那被冰凰之力冲击留下的创伤依旧清晰可见,丝丝寒气与死气交织,阻碍着他的恢复。
在他前方,一个完全被浓郁如墨的幽冥死气笼罩的身影,端坐在一张由无数白骨堆砌而成的王座之上。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那如同深渊般浩瀚、令人绝望的恐怖威压。
“所以……冥骨死了,柳氏这颗棋子也废了,冰凰源卵被夺,而你……更是狼狈逃回?”白骨王座上的身影缓缓开口,声音并非从喉咙发出,而是直接回荡在灵魂深处,带着一种磨蚀心智的冰冷与漠然。
鬼煞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属下……无能!请宗主责罚!”
“责罚?”幽冥宗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若能换来一枚冰凰源卵,搭上一个冥骨和一颗棋子,倒也值得。可惜……功亏一篑。”
那无形的目光落在鬼煞身上,让他如同被万载玄冰冻结。
“那个叫沈清辞的女子,还有她身边的那只狐狸……很有意思。”幽冥宗主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兴趣,“竟能引动未孵化的冰凰源卵之力……看来,她们身上的秘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宗主,是否让属下再次出手,定将她们擒来,夺回源卵!”鬼煞咬牙道,眼中闪烁着不甘与怨毒。
“不必了。”幽冥宗主淡淡道,“朝廷的通缉令已下,帝都如今风声鹤唳,你伤势未愈,不宜再动。而且……打草惊蛇一次就够了。”
他顿了顿,那笼罩在死气中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传令下去,启动‘暗影’计划。本座倒要看看,在这帝都的浑水之下,究竟还藏着多少有趣的鱼儿。”
“是!”鬼煞心中一凛,连忙应道。他知道,“暗影”计划一旦启动,意味着幽冥宗将动用更多潜伏在暗处的力量,以更隐蔽、更毒辣的方式,搅动风云。
“至于那个沈清辞……”幽冥宗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先让她再蹦跶几天。待‘暗影’计划展开,她,以及她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自然会浮出水面。届时……一网打尽。”
“属下明白!”
“去吧。养好你的伤,接下来,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谢宗主!”鬼煞如蒙大赦,恭敬地行礼后,缓缓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大殿。
白骨王座上,那浓郁的死气缓缓翻涌,一双如同黑洞般、没有任何光彩的眸子,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望向了靖国公府的方向。
“异数……终究是需要清除的。”
冰冷的话语,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身处清秋院的沈清辞,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盯上了一般。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冰凰玉佩和陨星匕首。
风雨,似乎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