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平安扣
自那次榕树下的意外拥抱后,我与周教授之间的空气里,便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暖意。
它并未立刻改变什么,却像无声的春雨,悄然浸润着日常的每一个缝隙。
他依然在清晨练他的太极,我依旧打扫房间、准备三餐。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傍晚的散步成了雷打不动的仪式。
他不再总是沉默,有时会指着天边变幻的云霞,说起年轻时在野外考察的趣事;有时会停下脚步,为一只不怕人的流浪猫耐心剥开火腿肠。我则在一旁静静听着,或是在他俯身时,自然地接过他脱下的外套。
我们的对话也多了起来,不再局限于“天气”和“饮食”。
他会问我儿子女儿近况如何,我和他聊了我几段婚姻的经历,他眼神里没有审视,只有倾听的专注。
我和他讲了,我和儿子的情感经历,他听后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我也渐渐敢在他面前发表些不同看法,比如某本书的结局太过悲凉,或是某道菜咸淡正好。
他总会认真想一想,然后点头道:“你说得在理。”
一次散步归来,骤雨忽至。
我们小跑着躲进楼道,他的手臂下意识地虚揽在我身后,为我挡去斜扫的雨丝。
楼道里光线昏暗,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微喘的呼吸。
我们相视一笑,没有言语…,
日子就这样如水般流过,平静却满是暖意。
直到一个周末的午后,我正擦拭书房窗台,周教授放下手中的书,忽然唤我:
“小刘,你过来一下。”
我走到他身边。
阳光很好,将他花白的鬓角映得发亮。
他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深紫色的丝绒盒…
“这个,”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翡翠平安扣,用红绳系着,温润剔透,“是雪梅出国前留下来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他。
他没有一丝犹疑。
“我年纪大了,给不了你什么轰轰烈烈。”
他语气平缓,“往后的日子,大概也就是这样,散散步,看看书,一日三餐,平平淡淡。你若愿意,我们就做个伴儿。”
他没有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而是说“我们就做个伴儿”。这话里,有历经世事的通透。
我望着那枚平安扣,又望向他眼里的微光。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轻轻的点头:
“好。平淡最好。”
他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如秋日湖面的涟漪。
他并未亲手为我戴上,而是将盒子轻轻放在我掌心,连同那份岁月的重量,一并交给了我。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山,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第二节:宽松的选择
这属于我们的黄昏,才刚刚开始。
收到周教授那枚平安扣。心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滋味。
翡翠贴在掌心,带着另一个女人的体温和祝福,也带着周教授的托付。
我走进了书房,坐书房的椅子里,我反复摩挲着红绳,突然一个念头窜出来:要是真和周教授在一起了,会不会反而处处别扭?现在这样不好吗?他发工资,我尽心照顾,界限清楚,两不相欠。像……像我和李先生那样。
正胡思乱想,周教授竟跟了过来,轻叩门扉。
他推门看见我攥着平安扣发呆,仿佛看穿了我的忐忑,
“瞎琢磨什么呢?”他声音温和,“你觉得怎么自在,咱们就怎么处。你想继续当阿姨,我就按月给你开工钱;你想换种身份,我就把工资卡交给你管。”
他走近两步,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语气轻松,像是在讨论晚上吃什么:“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用不着跟任何人比较。李先生是李先生,我是我。咱们之间,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番话像一阵暖风,他把我心里那点纠结轻轻吹散了。
可这份刚刚萌芽的安宁,很快就被打破了。
第三节:电话争吵
半个月后,大弟刘大刚一个火急火燎的电话,又把我的生活搅乱了…
姐!你到底跟爸和玉兰姨闹什么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冲又急,背景音里还能隐约听到老爸高一声低一声的叹息。
“玉兰姨回来没两天就收拾东西搬去小春那儿了,说这日子没法过了!爸现在天天不是摔东西就是骂人,我们谁去劝就跟谁急!”
我握着电话,指尖发凉。果然,玉兰姨的从不是妥协,而是更精准的报复。她达不到目的,便抽走了父亲认为的舒适区,把这烫手山芋直接扔了回来。
我们兄弟三个商量了,大弟的语气不容置疑,爸接回老家住三刚那儿。但你得回来伺候爸,这是你当女儿的责任!
责任?
姐…在听电话吗?刘二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你说继姥姥啊?嗐!玉兰姨那边早就安排妥了,送养老院了!人家小春给找了个条件好的地方,一个月五千,有专人伺候,比在家强多了!”
“送养老院了?”我抓住他的话锋,“爸身子骨还硬朗的时候,不是还能帮着玉兰姨照看继姥姥吗?怎么现在爸自己回了老家,怎么不到半个月?就突然‘不能自理’,非得我抛下一切回去才行?继姥姥是玉兰姨的亲妈,送去养老院就是‘安排妥了’;轮到咱们的亲爸,怎么就非得搭上我的人生才算‘孝顺’?”
“那能一样吗!”三弟刘三刚的声音猛地插了进来,“继姥姥都九十一了,糊涂得谁都不认识了,送养老院是没办法!咱爸才七十五,就是心里不痛快闹点脾气,哪能送去那种地方?让人笑话死!再说了,爸没有退休金,早些年挣的那点钱,不都让玉兰姨倒腾干净了?”
“就是啊,大姐,”大弟刘大刚的生音也挤了进来,“养老院那是没儿没女的才去。咱们兄弟姐妹四个,把亲爹送出去,像什么话?爸现在最需要的是亲人在身边。思李上学的事儿好解决,送去全托不就完了?你那写作,在哪不能写?快回来吧!”
“送去全托?你们可真说得出口!”一股寒意冲上我的脑门,“思李才一年级,你们让她去全托?你们自己的孩子,哪个不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的写作就靠那点稿费撑着,回去那个环境,我还能写出什么?”
“那能一样吗?!”刘二刚抢过话头,“人家继姥姥有退休金!一个月好几千,自己掏得起养老院的钱!咱爸是个老农民,一点退休金也没有!早先攒的那点钱,不都填给玉兰姨和她那两个儿子了?现在兜比脸还干净!你要是肯给他出全额,一个月五千!我们立马就把爸送养老院!那地方,没退休金根本去不起!”
他喘了口气,像是要彻底掐灭我的念头:“现在爸还能走能动,一个月就得五千!这还不算买衣服、零嘴、日用品的花销!你想想,再过几年,要是瘫床上了,需要人专门伺候,一个月一万都打不住!这钱谁出?你出得起吗?!”
这话像一盆冰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刚才还在争“亲情”与“责任”,瞬间底牌亮了出来——根子是钱。他们不是不知道有养老院这个选项,而是从一开始,就把这笔不愿承担的巨额开销,算计到了我头上。所谓的“亲情陪伴”,不过是掩盖“不想出钱”的漂亮幌子。
我握着电话,指尖冰凉,心里一片悲凉的清明。原来,他们逼我回去,不仅仅是要我付出时间和自由,更是要我把他们兄弟三人都不想背的经济重担,一个人扛起来。
“呵,”我忍不住冷笑,“原来根子在这儿。你们不是舍不得爸,是舍不得钱。继姥姥有退休金,所以能‘安排妥当’;爸没有,所以就必须由我这个女儿,既出人又出钱,来填这个无底洞。你们兄弟三个,就只动动嘴皮子,扮演孝子贤孙,是吗?”
“刘青儿!你怎么说话呢!”三弟的声音炸了起来,“谁舍不得钱了?我们不是说了会适当分担吗?!”
“适当分担?”我一字一顿地重复,“一个月五千的全额我出,你们的‘适当分担’是多少?三百?五百?够买几斤水果?等爸需要一万块一个月的时候,你们的‘适当分担’能涨到多少?一千?到时候是不是又要说,‘大姐,你想想办法,我们实在困难’?”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堵得厉害:
“说到底,你们不是商量不出办法,是早就认准了我好欺负。你们算计好了,用‘孝顺’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我就该无条件牺牲一切,来弥补爸没有退休金的‘缺陷’,保全你们的面子和钱包。我告诉你们,这个软柿子,今天它硬了!”
电话那头传来气急败坏的杂音,但我不想再听了。
“方案还是那句:公平轮流,或者按比例出钱。想让我一个人全包,门儿都没有。爸是个农民,没有退休金,当初他把自己的健康的身体和全部的积蓄。都奉献给了玉兰姨一家,我们阻挡不了……但这个后果,也不该由我一个人承担。”
说完,我直接挂断,将咆哮隔绝。
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为生活奔波的人流,我也有我的生活,的女儿,我的写作,还有我的周教授…
这次我绝不会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