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的日头给沉香榭的飞檐镀上最后一层暖金,檐角铜铃随晚风轻响,倒像是特意为宴席收梢敲响的更漏。
秦方好唤仆从取来拣好的花材,仔细用棉纸裹妥,指尖还沾着些微花香。
谢云岫还拉着望晴的衣袖絮絮叨叨,被谢云渺轻轻拍了拍手背,才抿唇安分下来,眼底却还带着未尽的笑意。
乐善携着望晴在门口送客,望晴望着李穗宜登车的背影,指尖悄悄攥紧了帕子。
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对着她的方向欲言又止,终究碍于周遭夫人小姐环立,只得将话咽回腹中。
乐善瞧着女儿低垂的脑袋,不动声色地走近两步,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掌心的温度无声安抚。
李穗宜登上公主府的马车,青帘落下,隔绝了身后的笑语喧哗,未再多与众人寒暄便启程离去,留给席间诸人满肚子疑惑。
今日不少夫人借着赏玩花材的由头,向乐善旁敲侧击打听:郡主怎的偏与令嫒这般投契?
乐善只含笑推脱:想来是郡主年岁渐长,性子本就爱热闹,又与小女有几分脾性相合,便赏光来了。
夫人们纵是好奇李穗宜这位久不露面的公主之女,为何独独青睐望晴,也不好追问你女儿如何攀上郡主这般失礼的话。
只得按捺住疑虑,预备回去同自家官人细说今日这场不寻常的宴席。
马车刚停在公主府朱漆门前,鬓发染霜的嬷嬷含笑迎上,声音透着熟稔的关切:郡主回来了,公主在正院候着半日了,请您过去一趟呢。
李穗宜扶着丫鬟的手颔首,嬷嬷会意,引着她往里走。
一路上嬷嬷闲话些府中花木长势,眼角余光却不住试探打量她的神色。见她神色淡然,并无半分异样,才稍稍歇了那份打探的心思。
到了正院,嬷嬷先进屋给景宁公主递了个眼色,随后便垂手立在公主身后,大气不敢出。
李穗宜先规规矩矩屈膝给母亲请了安,景宁公主端坐在铺着软垫的梨花木椅上,一颗八卦的心早已按捺不住,指尖却下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纹样。
碍于身份,不好直白追问,只得等女儿坐稳了,才慢慢旁敲侧击。今日赴宴,可有人冲撞于你?
景宁公主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目光却紧紧锁着女儿的脸。
李穗宜面露疑惑:并无此事,母亲为何这般问?
你素来不在汴京的宴席上露脸,景宁公主缓缓道,京中夫人小姐们多是识熟的,怕有人不认得你,失了分寸。
李穗宜这才恍然,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永宁侯夫人待我十分周到,望晴也多有照拂,母亲放心便是。
景宁公主心中仍有疑虑,又追问道:那杨家娘子,不曾向你问过什么古怪的话?
李穗宜更是不解:她该问我什么?
景宁公主急了些,索性挑明几分,声音都压低了些:便是……有没有说你薄幸、无情之类的话?
这话让李穗宜彻底怔住,眼底满是茫然:她为何要这般说我?我与她素无深交。
自是因你负了她呀!景宁公主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觉失言,却还是忍不住往下说,你扮作郎君结识了侯府千金,而后暗度陈仓......
话未说完,便被李穗宜无奈扶额打断:母亲,您这是听了哪家的闲话?况且,那也不叫暗度陈仓。
景宁公主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笃定:那叫什么?她不是你扮过郎君勾搭的小娘子?
我何时做过这般事?李穗宜哭笑不得,只觉母亲的想法太过离奇。
景宁公主却一副被我猜中的神情,凑近了些:不然她为何平白邀你赴宴?我可从未听说你与汴京哪家娘子有过交集。
李穗宜语塞,她本想说为了帮杜明夷见自己,可这话一旦出口,免不了又是一顿盘问。
见她支支吾吾,景宁公主越发好奇:到底是为何?你这孩子,说话只说一半,可要急死为娘了。
不过是……与她投缘罢了。李穗宜皱着眉,听着母亲口中不着调的揣测,只觉头疼。
景宁公主显然不信,定定看着她:你这几年在外都是李郎君的身份,且常年住在青州,如何能结识汴京的深闺女子?今日你若不说清楚,我明日便让人去青州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追问让李穗宜头疼不已,杜明夷的事本就还没理清,可母亲向来事事要知晓分明。
虽不干涉她的自由,但若今日不说明白,母亲怕是真要动用手段去查青州的事,届时更是毫无隐私可言。
无奈之下,她只得据实道:是我在青州时,结识了一位杜郎君。后来才知他是汴京人,乃是现任左仆射杜大人的独子,如今在工部任员外郎。
他母亲与望晴母亲是嫡亲姐妹,望晴为了让他见我,才特意邀我赴宴。
景宁公主惊愕不已,手中的茶盏都晃了晃:竟是那杜郎君心悦你?
随即又想到什么,追问道:这般说来,他在青州时便对你动心了?可你那时是男装,难不成……他竟是喜欢男子?
李穗宜无奈点头,又连忙纠正:后来回京,他已知晓我是女子了。
如何知晓的?景宁公主好奇追问,八卦的心思压过了方才的惊愕。
上次我不慎落水,正巧他在对面船上,是他救了我,便识破了身份。李穗宜淡淡道,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情绪。
那他是何反应?景宁公主有些兴奋的问道。
想来是惊讶的吧。李穗宜耸耸肩。
景宁公主眼中八卦之色更浓,身子都往前倾了倾:这杜郎君家世倒是不错,只是家风如何?待人接物可有不妥?
李穗宜手肘撑着下巴,既然说了,索性便说透彻。
她与母亲向来无话不谈:他父亲只有他母亲一位正妻,无妾无侍,家中也只得他一个儿子。他还是当年春闱的探花郎,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
景宁公主越听越满意,探花郎相貌定然不差,家世学识也无可挑剔。
女儿年纪不小,正是该议亲的时候,竟自己遇上了这般好的郎君,不愧是她的女儿。
她当即道:既如此,便让官媒提亲便是!也让我瞧瞧这位杜员外郎,究竟是何等人中龙凤。
可我与他在青州时,曾有过争执,闹得不甚愉快。
李穗宜面露苦恼,眉峰蹙起,那时我是男装,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觉得对动心有悖世俗,便与我断了往来。
如今知晓我是女子......我实在不知,他是因为我是女子才后悔,还是真的意识到当初错了,是真心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