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冻醒的。
炕头的被子不知何时滑到了地上,她缩成一团,鼻尖蹭到粗布褥子,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这是顾长风的味道。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知青点的大通铺里,身边的空位还留着余温,显然主人刚起身不久。
“醒了?”顾长风端着个搪瓷盆走进来,盆里冒着热气,“赶紧穿衣服,我煮了姜汤。”他把盆放在床头的小桌上,转身时军绿色的棉袄扫过炕沿,带起一阵风,“昨天你发了半宿低烧,可把我吓坏了。”
温乐瑜裹着被子坐起来,看着他宽厚的背影。这是她穿书的第三个月,也是错嫁的第三个月——本该嫁给顾家弟弟顾二柱的她,如今成了哥哥顾长风的媳妇;而闺蜜沈听澜则跟顾二柱吵吵闹闹地过到了一块儿。
“二柱又跟听澜打架了?”温乐瑜揉着眼睛,听见院外传来沈听澜的怒吼,还有顾二柱的哀嚎。
“抢扁担呢。”顾长风递给她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袄,袖口缝着新补丁,“听澜说要去挑粪,二柱非说那扁担是他先看上的,两人从鸡叫吵到现在。”
温乐瑜穿上棉袄,指尖触到补丁上细密的针脚,心里暖烘烘的。顾长风的手那么粗,握枪握刀是把好手,做针线活却比她还细致。她想起刚嫁过来时,他笨拙地给她缝扣子,针扎到手上,血流在布上,他却笑着说“这样更结实”。
“愣着干啥?喝姜汤。”顾长风把碗递到她嘴边,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昨天让你别去河边洗衣服,你偏不听,水那么凉,不生病才怪。”
温乐瑜小口啜饮着姜汤,辣意从喉咙窜到胃里,却暖得恰到好处。她看着顾长风手臂上的伤疤——这是上次跟野猪搏斗时留下的,当时他把她护在身后,自己被獠牙划开了个大口子,现在疤痕像条暗红色的蛇,盘踞在古铜色的皮肤上。
“长风哥,”她突然开口,声音细若蚊蚋,“书里说……我活不过这个冬天。”
顾长风正往灶膛里添柴的手猛地一顿,转过身,眉头拧成了疙瘩:“胡说啥?有我在,你能活到九十九。”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颗水果糖,“给,甜的。”
糖纸剥开,橘子味的甜香漫开来。温乐瑜含着糖,突然笑了——她以前最怕黑,可顾长风每天晚上都在她床头点盏小油灯,说“灯不灭,我就不离开”;她怕虫子,他就把屋里的墙角都撒上石灰,说“虫子比你还怕我”;她连拧瓶盖都费劲,他就把所有罐子都换成木塞的,说“这样你也能打开”。
这样的人,怎么会让她活不过冬天呢?
院外的吵闹声突然停了,接着是沈听澜的大嗓门:“顾长风!你媳妇偷藏我的山楂干!”
温乐瑜脸一红——她昨天确实在沈听澜的布包里拿了两颗山楂干,想着泡水喝。顾长风放下柴,大步走出去,很快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听澜,乐瑜身体弱,想吃山楂干我去给你摘,你那包我看受潮了,扔了吧。”
“谁稀罕你的破山楂!”沈听澜显然气消了,声音远了些,“顾二柱你给我站住!把扁担放下!”
温乐瑜披好外套走到门口,看见顾长风正把沈听澜往院外推,顾二柱抱着扁担蹲在地上,看见她出来,立刻告状:“嫂子!听澜抢我扁担还骂我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你本来就是!”沈听澜挣脱顾长风的手,叉着腰,“昨天让你去大队部领化肥,你倒好,跟人赌牌输了一下午,化肥还是长风哥替你领回来的!”
“我那是战略撤退!”顾二柱梗着脖子,“再说我赢了两斤糖,这不给嫂子了吗?”
温乐瑜想起昨天顾二柱塞给她的糖,确实甜得很。顾长风把一袋化肥扛到顾二柱肩上:“赶紧去施肥,再偷懒扣你工分。”他转向沈听澜,“听澜,等会儿跟我去山上看看,去年种的松树该修剪了。”
“行。”沈听澜应得干脆,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红布包,“对了,这个给你。”里面是块绣着并蒂莲的手帕,针脚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很用心,“我学着绣的,给乐瑜擦汗用。”
温乐瑜接过手帕,指尖触到布面的温度,突然想起穿书那天,她和沈听澜在图书馆吐槽这本《八零错嫁》的剧情,说“要是我们去,肯定比女主强”。现在她们真的来了,真的把日子过成了自己的样子——没有按书里的悲剧走,而是吵吵闹闹、热热闹闹地活出了烟火气。
中午吃饭时,顾二柱从怀里掏出个烤红薯,偷偷塞给沈听澜:“赔你的山楂干。”沈听澜瞪他一眼,却还是接过来,掰了一半给温乐瑜,自己啃着另一半,嘴角沾着红薯泥,顾二柱看着她,突然笑得像偷到糖的孩子。
顾长风把最大的那块肉夹给温乐瑜,自己啃着带骨头的边角:“下午队里分白菜,我多领两颗,给你做酸菜。”
“我帮你洗白菜。”温乐瑜小口扒着饭,看见他碗里的饭快吃完了,默默把自己碗里的半个窝头推过去。
“我够吃。”顾长风又推回来,“你多吃点,下午还要绣花呢。”
温乐瑜最近迷上了绣花,顾长风就把队里废弃的绷架修好了给她用,还去镇上换了彩色的线,说“绣好了挂墙上,比年画好看”。
下午的阳光正好,温乐瑜坐在屋檐下绣花,绷架上是她刚起的稿——两只依偎的小鸟,一只翅膀大些,一只缩在怀里。顾长风坐在旁边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很有节奏,像在给她伴奏。
“长风哥,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吗?”她突然问,针尖在布面上顿了顿。
顾长风劈柴的动作停了,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会。”他说得笃定,“等分了宅基地,我们盖两间瓦房,一间给你绣花,一间当厨房。再种点你爱吃的草莓,养只猫陪你,我去打猎、挣工分,你啥都不用干,就负责高兴。”
温乐瑜的脸颊发烫,低头继续绣花,针脚却歪了好几处。她想起书里描写的顾长风——冷漠、寡言,对包办婚姻的妻子毫不关心,最终导致妻子在寒冬里病逝。可眼前的顾长风,会记得她不吃葱姜,每次做饭都挑得干干净净;会在她夜里做噩梦时,笨拙地拍着她的背说“有我呢”;会把所有重活都揽在自己身上,说“你负责软,我负责硬”。
沈听澜抱着一捆柴从山上回来,看见她们,大笑着喊:“乐瑜你看顾二柱!他居然怕虫子,刚才看见条毛毛虫,吓得跳我背上了!”
顾二柱跟在后面,脸涨得通红:“那是毒毛毛虫!我是怕它咬到你!”
“是是是,你最疼我。”沈听澜故意逗他,却在他背上拍掉沾着的草屑。
温乐瑜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的背影,又看看身边认真劈柴的顾长风,突然明白这错嫁的意义。书里的结局是死局,可人心是活的——糙汉的温柔能融化坚冰,混混的担当能撑起屋檐,娇软的姑娘能学会坚强,张扬的丫头能找到港湾。
夕阳西下时,顾长风把劈好的柴码成整齐的垛,温乐瑜把绣了一半的绷架收起来,发现他不知何时在她的绣花篮里放了颗新的水果糖,橘子味的,和他身上的皂角香混在一起,成了独属于这个冬天的甜。
或许书里的命运早已写好,但当两个人的掌心贴在一起,就能焐热所有冰冷的文字,把“早死结局”改成“一生平安”。就像此刻,顾长风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他的手掌粗糙却温暖,她的手指纤细却坚定,一步步踩在落雪的院子里,留下两串紧紧依偎的脚印。
这大概就是穿书的终极意义——不是改变剧情,而是在既定的命运里,用真心种出属于自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