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的铁皮在头顶发出吱呀声,楚玄的手指抠进边缘裂缝,一寸寸往前挪。灰尾跟在后面,呼吸压得很低,膝盖蹭着锈蚀的管道内壁,留下一道暗红的擦痕。
前面就是三百阶的终点。
他停下,从牙槽取出晶片,掌心一热,星图投射出来。光点缓慢旋转,指向右下方一条封闭的排水口。那不是正常通道,是矮人族用来引导地火余温的备用道,年久失修,早已被官方记录抹去。
“走这边。”他低声说。
灰尾点头,没问为什么。他知道楚玄从不乱指路。
两人撬开排水盖,滑进下层污水渠。水没到小腿,黑绿色的液体泛着泡,气味刺鼻。楚玄屏住呼吸,龙息在体内流转一圈,把脏气挡在外面。他抬起手,让金光在指尖闪了一下,照清前方三步内的地形。
塌方堵住了主道。
“绕。”他说。
他们贴着墙根移动,脚步踩碎浮渣,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途中碰到两处残存机关,齿轮卡在泥里,感应到活物就咔咔转动。楚玄用酸液滴进轴心,金属迅速腐蚀断裂,机关瘫痪。
灰尾看得仔细,默默记下用量和角度。
第三段斜道尽头,石壁上出现一组浮雕。线条粗犷,刻着七个人影跪拜在一尊巨龙脚下。龙眼位置嵌着两颗暗红宝石,虽蒙尘,仍有微光渗出。
“这不像熔炉标记。”灰尾轻声说。
楚玄没答。他盯着那些跪拜者的冠冕——每顶都带着独特的纹路,其中一顶,和帝国现任大公家族的徽记几乎一样。只是方向相反,颜色对调。
他心头一沉。
继续往前,地面开始铺砖,材质非石非金,踩上去有轻微回响。再走五十步,一面巨大的符文墙挡在面前。中央凹槽呈火焰形状,周围刻满古神语铭文。
他摸了摸额头。独角还在皮下蛰伏,但靠近这堵墙时,眉心发烫。
“你退后。”他对灰尾说。
他抬起手,将独角轻轻抵入凹槽。
金光顺着纹路蔓延,整面墙像活了过来。石质表面波动如水,缓缓裂开一道门缝。冷风从里面吹出,带着陈年的灰味和一丝说不出的压迫感。
门开了。
里面不是熔炉。
是一座行宫般的地下圣殿。穹顶高耸,四壁绘满壁画,地面镶嵌星轨图案,由某种会发光的矿石拼成。中央立着一座断裂的祭坛,半截柱子倒在地上,裂口整齐,像是被一刀斩断。
灰尾立刻掏出炭笔和羊皮纸,蹲下身开始临摹最近的一幅壁画。
楚玄走向左侧第一幅。
画面描绘一场大战。巨龙从天而降,爪下压着七个扭曲的身影。它们形态各异,有的长角,有的生翼,但都被锁链贯穿四肢,钉在地上。龙口中吐出火焰,将它们封入地底深渊。
下一幅,是封印完成后的场景。人类聚集在地面,对着深渊焚香叩首。有人抬出王座,放上一枚漆黑王冠。碑文写着:“罪止于渊,光启于世。”
再往后,王朝建立。贵族分封,军队出征,城市兴建。所有仪式中,那枚黑冠都摆在最前,接受供奉。
楚玄的拳头慢慢握紧。
这不是传说。
这是篡改的历史。
他快步走到对面墙壁,寻找细节。很快,在一幅加冕礼的画中,他找到了关键证据——那位首位国王头上的冠冕,其纹饰结构,与之前被镇压的七神之一完全一致。只是原本的倒三角变成了正三角,黑色背景换成了金色。
颠倒黑白,反向神化。
他冷笑一声。
这就是帝国统治的根基?把被打败的罪神,包装成赐福者,再以他们的形象建立贵族体系?那所谓的“神圣血脉”,根本就是对邪神图腾的模仿!
“师父。”灰尾突然开口,声音有点抖,“你看这个。”
他指着另一幅壁画的角落。那里画着一群工匠,围着一座熔炉。炉火通红,上方悬浮着一块未成型的金属。工匠们的手掌都按在炉壁上,脸上带着献祭般的神情。
楚玄瞳孔一缩。
那个熔炉的形状……和巴鲁教他的“醉铁锤法”起手势中模拟的炉型一模一样。
更让他心惊的是,领头的工匠胸口挂着一块牌子——双锤交叉,熔炉居中,炉心一点亮光跳动。
和铜锤手臂上的印记,分毫不差。
“他们不是叛徒。”他喃喃道,“他们是守墓人。”
初代圣匠没有为新王朝打造权杖,而是被派来镇守这座封印之地,防止旧神复苏。他们的后代一代代隐瞒身份,潜伏在奴隶区底层,就是为了守护这个秘密。
而现在,黑冕议会要复活终焉之影。
那些议长,根本不是在颠覆秩序。
他们是在……恢复正统?
脑子里闪过雷戈的投影,那半边腐肉半边机械的脸,还有他嘶吼的最后一句:“你们……都逃不过熔炉审判!”
审判谁?
审判像他这样,试图揭开真相的人?
还是审判整个被谎言滋养了数百年的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他转身对灰尾说:“全部拓下来,尤其是纹章对比的部分。每一笔都要准。”
灰尾用力点头:“我明白。”
“还有,找找有没有文字记录。铭文、碑刻、任何能证明这段历史的东西。”
灰尾应了一声,提着羊皮纸往深处走。
楚玄则走向祭坛。
断裂处露出内部结构,里面不是实心,而是空腔,隐约可见复杂的符文回路。他伸手探进去,摸到一块凸起的金属片。取出来一看,是个残缺的铭牌,上面刻着半个名字:“……罗·怒锤”。
巴鲁的全名。
他呼吸一滞。
这块牌子本该在他身上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除非……巴鲁曾经来过。
甚至可能参与过最初的封印。
他把铭牌收进怀里,环顾四周。空气越来越沉,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沙粒。那种压迫感不只是心理作用,而是来自地底深处的真实威压。
这里确实封过什么东西。
而且它……还没死透。
他回到壁画前,重新梳理顺序。从龙神降临,到镇压七罪,再到王朝建立,最后是圣匠驻守。一切看似完整,却少了一环。
“为什么?”他自问,“龙神为什么要来?它不是本地神明。”
他翻动《百世天书》的记忆库,搜索所有关于初代龙神的记载。结果寥寥无几,只有一条模糊记录:
“外来之火,焚尽旧神。然其所护,并非众生。”
不是为了拯救。
是为了取代。
他忽然明白了。
所谓“镇压罪神”,不过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真正的目的,是铲除本土信仰,植入新的统治结构,再通过代理人掌控人间。
而现在的帝国贵族,既是伪神的信徒,也是真正邪神的后代。
讽刺得让人想笑。
他靠着墙坐下,闭眼整理思路。目前掌握的信息足以动摇整个权力体系,但还不够公开。没有实物证据,没人会信一个奴隶的话。反而会引来全面围剿。
必须留后手。
他从袖中取出一瓶特制墨水,瓶身刻着微型回路。这是他根据酸液炼金术改良的信标装置,能在魔力波动触发时自动记录数据并传回天书。
他走到祭坛裂缝旁,将瓶子塞进深处,按下启动钮。
绿灯闪了一下,熄灭。
设置完成。
只要外界发生大规模能量变化,比如封印松动或高阶战斗爆发,这里的数据就会同步上传。
将来就算他死了,真相也不会消失。
灰尾这时走回来,手里多了几张拓片。
“我都记下了。”他说,“特别是那个纹章对比,我画了三遍,确保没错。”
楚玄接过看了一遍,点头:“做得好。”
“接下来呢?”
“先回去。这里不宜久留。”
他们原路返回,刚走到符文墙外,灰尾突然停下。
“等等。”他说,“墙上有个符号,刚才没注意。”
楚玄回头。
在入口右侧的石面上,刻着一个极小的标记——一根断矛插在熔炉之上,底下写着两个古神文字。
他辨认片刻,译出意思:
“火已熄,心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