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江宁府,细雨初歇,青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倒映着沿街鳞次栉比的商铺幌子。两江总兵府内,周显正临窗批阅公文,案头的青瓷砚台余墨未干,笔尖悬着的水珠顺着纸页边缘滑落,晕开一小片墨痕。
“将军,苏州急报。”亲随李忠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递了上来。信封上印着谢浩楠的私章,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干练之气。
周显放下狼毫,指尖摩挲着微凉的信封,眼底掠过一丝期待。自女儿云溪嫁往苏州,谢浩楠在任上的一举一动,他都颇为关注。拆开信函,信纸是苏州特产的桃花笺,带着淡淡的香气,上面的字迹笔力遒劲,正是谢浩楠的手书。
信函中,谢浩楠详细禀报了成立“打拐办”的始末。自他到任江南副总兵兼任苏州通判,历经洪灾后,发现当地拐卖人口之风盛行,许多家庭因孩子被拐、亲人离散而家破人亡,街头常有妇人抱着孩童衣物痛哭,惨状触目惊心。他深感民生之艰,与苏文渊联名上书朝廷,恳请设立专门机构负责打击拐卖犯罪,同时制定了“悬赏举报”“沿途盘查”“解救安置”等一系列举措。短短三月,打拐办已成功解救被拐妇孺二十七人,抓获人贩子十九名,其中不乏作恶多年的惯犯。信末,他还附上了两户被解救家庭的感谢信,字里行间满是劫后重逢的感激涕零。
周显逐字逐句地读着,眉头渐渐舒展,眼中先是闪过震惊,随即化为深深的赞许。他抬手捋了捋颌下的长须,指尖微微颤抖,显然是动了真情。“好!好一个谢浩楠!”他猛地一拍案几,声音洪亮,惊得窗外的雀鸟扑棱棱飞起,“身为一方父母官,不以功名为念,反倒心系百姓疾苦,为这些被拐家庭撑起一片天,这份胸襟与担当,实在难得!”
李忠在一旁伺候多年,从未见老爷如此动容,连忙上前奉上茶水:“谢大人此举,确实是功德无量。”
“吾心甚慰!”周显端起茶杯,却并未饮下,目光落在信函中“幼童归家,老母抱泣”的字句上,感慨道,“想当年,浩楠深受其害,被拐卖十六载,历经磨难酸辛,幸其坚韧顽强,方得如今之造化。拐卖之事,历来有之,只是彼时法度不全,人手不足,往往束手无策。如今浩楠竟能顶住压力,雷厉风行地办成此事,比许多地方官员强多了!”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踱了几步,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千里江山图》,胸中涌起一股豪情。“云溪这孩子,没看错人。”提及女儿,周显的语气柔和了许多,“当初她执意要嫁浩楠,我还担心他少年坎坷,学无所长,难当大任。如今看来,他不仅有才干,更有仁心,这样的女婿,我周显也与有荣焉!”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吩咐道:“李忠,备纸研墨!我要即刻拟写奏折,表彰浩楠奏与奏明陛下!”
“是!”李忠不敢耽搁,连忙铺好笔墨纸砚,研磨伺候。
周显提起狼毫,凝神静气,笔尖落下,墨迹在纸上缓缓铺展。他并未刻意夸大其词,而是以平实而恳切的笔触,详细阐述了苏州拐卖问题的严重性、谢浩楠成立打拐办的初衷与举措,以及三个月来取得的显着成效。他在奏折中写道:“苏州总兵谢浩楠,任职以来,恪尽职守,体恤民情。见拐卖之风猖獗,百姓流离,遂上书设打拐专办,定章程,严排查,重惩治。三月之内,解救妇孺二十七口,擒获人犯十九名,令离散之家得以团聚,地方治安渐趋清明。其心在民,其功在国,实乃栋梁之材,恳请陛下嘉奖,以励百官!”
写到动情处,周显的笔尖微微凝滞,一滴墨珠落在“民”字之上,仿佛化作了百姓眼中的泪。他深知,这封奏折不仅是为谢浩楠请功,更是为天下被拐家庭发声,希望能借此推动朝廷重视拐卖问题,让更多流离失所的人得以归家。
奏折写罢,周显仔细审阅了三遍,确认无误后,盖上总兵大印,交由李忠加急送往京城。“务必亲手交给通政司的王大人,让他即刻呈递御前!”
“小人遵命!”李忠接过奏折,揣在怀中,冒雨匆匆离去。
周显站在窗前,望着雨幕中远去的身影,心中既有期待,也有忐忑。他知道,谢浩楠此举虽深得民心,但也可能触动某些地方势力的利益,不知朝堂之上会有怎样的反响。但转念一想,只要是为了百姓福祉,即便有再多阻碍,也值得一试。
几日后,京城的消息传回江宁。
乾清宫内,宋仁宗赵祯手持周显的奏折,看得津津有味。他素来重视民生,对地方官吏的作为尤为关注。当看到谢浩楠设立打拐办,短短三月便解救二十七名妇孺时,龙颜大悦,忍不住拍案叫好:“好!谢浩楠此人,朕有印象,当年雄州时,他便以少胜多,斩敌三千余打动朕心。如今看来,此人不仅有勇猛过人之处,更有实干之才!”
一旁的宰相连忙附和:“陛下英明。谢总兵此举,既维护了地方治安,又安抚了百姓民心,实为良策。周将军举荐有功,陛下当予以嘉奖,以儆效尤。”
宋仁宗点点头,沉吟片刻,道:“传朕旨意,苏州总兵谢浩楠,心系民生,政绩卓着,特赏白银千两,绸缎百匹,以示嘉奖!另,准其将打拐办之法推行至全国各地,令各地效仿,严打拐卖犯罪!”
“臣遵旨!”宰相躬身领旨,心中暗忖,这谢浩楠年纪轻轻便深得陛下赏识,又有周显这等岳父撑腰,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圣旨快马加鞭地送往苏州,一路风尘仆仆,终于抵达苏州知府衙门。
彼时,谢浩楠正在打拐办内,与苏墨、谢玥等人商议如何进一步完善解救妇孺的安置方案。自从打拐办成立以来,他几乎每日都抽时间来这里查看,听苏墨谢玥汇报审讯人贩子,核实被拐人员的身份,联系其家人前来认领情况。看着一个个离散的家庭得以团聚,他心中虽有欣慰,却也深知任重道远。
“大人,京城圣旨到!”衙役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谢浩楠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起身整理官服,前往正厅接旨。
传旨太监手持圣旨,高声宣读了皇帝的嘉奖令,当念到“赏白银千两,绸缎百匹”时,衙役们纷纷面露艳羡之色,唯有谢浩楠神色淡然,只是恭敬地躬身领旨:“臣谢浩楠,叩谢陛下隆恩!”
送走传旨太监后,下属们纷纷上前道贺:“大人,恭喜您得到陛下嘉奖!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谢浩楠摆了摆手,将圣旨轻轻放在案上,语气平静地说:“陛下的嘉奖,是对打拐办全体同仁的肯定,并非我一人之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我们成立打拐办,不是为了得到嘉奖,更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让那些被拐的孩子能回到父母身边,让那些离散的亲人能重享天伦之乐,让苏州的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再受拐卖之苦。”
他拿起桌上一份被解救女童的档案,指尖轻轻拂过纸上稚嫩的字迹,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你们还记得那个被拐三年的小女孩吗?昨日她爹娘来接她时,那孩子抱着母亲的脖子,哭着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那一刻,我便觉得,我等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下属们闻言,心中皆是一暖。他们跟随谢浩楠、苏墨、谢玥办案以来,深知他的不易。为了追查人贩子的踪迹,他们曾深夜冒雨带队巡查;为了核实被拐人员的身份,他们也曾亲自走访数十个村落;为了让被解救的妇孺得到妥善安置,他们更是四处奔走,联系善堂与亲友。这份心,绝非为了虚名浮利。
“大人所言极是!”主簿周文彦拱手道,“我们定当追随大人,将打拐之事进行到底,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更不辜负百姓的期盼!”
“好!”谢浩楠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传我命令,今日午后,将陛下赏赐的白银与绸缎,一部分用于打拐办的日常开支,购置盘查所需的物资;另一部分,分发给那些被解救的贫困家庭,帮他们渡过难关。至于我个人,无功不受禄,这些赏赐,我分文不取。”
“大人!这……”下属们皆是一惊,千两白银与百匹绸缎,已是极为丰厚的赏赐,大人竟然分文不取,全部用于公务与百姓,这份胸襟,实在令人敬佩。
“不必多言。”谢浩楠打断众人的话,语气不容置疑,“为官者,当以百姓为重。只要能让苏州的百姓安居乐业,即便没有这些赏赐,我也心甘情愿。”
苏墨、谢玥也点头称赞,他们俩出力最多,看到被拐家庭团聚才是他们最欣慰的地方。
消息很快传到了谢府别院。周云溪正在窗前刺绣,听到丫鬟的禀报后,手中的绣花针微微一顿,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微笑。
她深知丈夫的为人,他素来淡泊名利,心中唯有百姓。此次得到皇帝的嘉奖,他定然不会放在心上。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为他感到高兴。他的付出,不仅得到了朝廷的认可,也得到了百姓的爱戴。
“少夫人,大人真是厉害,竟然得到了陛下的嘉奖!”丫鬟兴奋地说道,“听说赏赐了好多白银和绸缎呢!”
周云溪放下绣花针,目光望向窗外的庭院。院内的海棠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青石小径上,宛如铺上了一层锦绣。她轻声道:“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能让那些被拐的亲人团聚,能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才是他最大的心愿。”
正说着,谢浩楠走进了院子。他一身藏青色官服,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精神矍铄。看到周云溪站在窗前,他眼中的疲惫瞬间消散,快步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云溪,让你担心了。”
周云溪摇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柔声道:“我知道你做的都是正事,我为你骄傲。陛下的嘉奖,是对你的肯定,你也不必太过谦逊。”
谢浩楠笑了笑,将她揽入怀中,望着庭院中的海棠花,轻声道:“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分内之事。只要你安好,百姓安好,便是我最大的福气。至于那些嘉奖,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庭院中,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远处传来人们忙碌的脚步声,夹杂着孩童的嬉笑声。谢浩楠微微侧头,听着这充满生机的声音,心中一片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