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到门口,准备向卫兵出示证件时,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在厂门侧面不远处的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正是那个之前在黑市打听他、右边眉毛上有一道浅疤的男人!
“眉疤男”似乎也看到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冰冷地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朝着厂区另一个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往来的人流中。
林向阳的心脏骤然收缩!
他果然在这里!
“生产设备革新办公室”的人,竟然能如此轻易地出现在机械厂门口?
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的触角,已经深入到了机械厂内部?
沈工的邀请,与他们到底有没有关系?
刚才那冰冷的一瞥,是警告,还是……仅仅是确认他的到来?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向林向阳,让他刚刚平复下去的心绪再次掀起了巨浪。
他感觉自己仿佛不是走向一个学习交流的会场,而是步向一个早已张网以待的局。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出入证,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事已至此,他没有任何退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眉疤男”带来的干扰排除出脑海,脸上恢复平静,朝着岗亭迈出了脚步。
“同志,你好,我是来参加技术交流座谈会的。”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将手中的临时出入证递了过去。
卫兵接过证件,仔细核对上面的信息、照片和公章,又抬眼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对他如此年轻的年纪有些惊讶,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挥手放行。
“进去吧,顺着主路直走,看到挂着‘技校’牌子的红楼就是。”
“谢谢同志。”
林向阳道了声谢,接过证件,紧紧攥在手里,迈步跨过了那道象征着工业力量与秩序的高大门槛。
厂区内部宽阔而整洁,高大的厂房鳞次栉比,传来阵阵机器的轰鸣声。
穿着工装的工人们行色匆匆,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和安全生产的注意事项。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充满了一种这个时代特有的、蓬勃向上的力量感。
然而,林向阳却无暇细细感受这浓厚的工业氛围。
他按照卫兵的指示,沿着笔直的水泥主路向前走,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感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自己这个突兀的“外来者”。
“眉疤男”的出现,像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在他心头,也让这次机械厂之行的性质,蒙上了一层更加扑朔迷离的色彩。
他不仅需要应对技术上的交流,更需要时刻提防来自暗处的算计。
走到挂着“技校”牌子的红楼前,他再次整理了一下衣着,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漆成深绿色的木门。
门内,是一个相对安静的世界。
走廊墙壁上挂着各种技术挂图和劳动模范的照片,空气中飘散着粉笔和旧书籍的味道。
根据指示,他找到了二楼的小会议室。
门虚掩着,里面已经传来了几个人交谈的声音。
林向阳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调整呼吸,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沈怀儒工程师。
林向阳推门而入。
会议室内,椭圆形的桌子旁已经坐了四五个人,除了面带微笑的沈工,还有两位年纪稍长、气质沉稳的技术人员,以及一位穿着干部服、面无表情的中年人。
他们的目光,在这一刻,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刚刚进门的、这个穿着打补丁旧棉袄、面容稚嫩却眼神沉静的少年身上。
林向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几道目光中,蕴含着好奇、审视、期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算计。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
他微微躬身,礼貌地问好:“沈工好,各位老师好。我是林向阳。”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地响起,不卑不亢,带着这个年龄少有的镇定。
沈怀儒笑着点了点头,正欲开口介绍。
就在这时,那位穿着干部服、面无表情的中年人,却率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目光锐利地直视着林向阳:
“林向阳同学,很高兴你能来。在交流会开始之前,我有个问题,代表厂里,想先了解一下情况。”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刻意放缓,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我们收到反映,前几天,在厂宿舍区发生了一起打架事件,涉及你的弟弟林卫国。并且,有迹象表明,你近期似乎通过某些非正规渠道,接触并可能持有了一些……来源不明的技术资料,其中甚至可能包括涉及动力机械的敏感内容。”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紧紧锁定林向阳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关于这两件事,你能在这里,向我们详细地、坦诚地说明一下吗?”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沈怀儒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另外两位技术人员也露出了惊讶和疑惑的神情。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向阳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林向阳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预料到此行不会顺利,却没想到,对方的发难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
而且,一上来就将“弟弟打架”和“来源不明的技术资料”这两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情并列提出,其用意何其险恶!
这分明是要在交流会开始前,就从“品行”和“技术来源合法性”两个层面,给他打上问号,甚至将他定性为“有问题”的人!
马科长的影子,钱叔的威胁,“眉疤男”的窥视……似乎在这一刻,交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随着这个中年干部毫不留情的质问,朝着他当头罩下!
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在中年干部那毫不留情的质问落下的瞬间,骤然凝固、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