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启重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意识到再不走，自己就要被当成耍猴戏的了。他粗暴地一把推开身边的人，满身的肥肉都在因愤怒而剧烈颤抖。
他看向戚清辞，沉着脸，一双小眼睛微微眯起，透出怨毒的光。“还未请教公子大名？我竟不知道，我这个一向胆小如鼠的弟弟，居然也能交上朋友。”
“戚安之。”
“好，戚安之！我记住你了！”沐启重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他又转向沐念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狰狞，“还有你，沐老四！你们都给我等着！”
他撂下这句狠话，猛地甩开折扇，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带着他那几个同样灰头土脸的跟班，狼狈地冲出了酒楼的大门。
楼里的气氛，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了更热烈的议论声和压抑的笑声。
戚清辞回到雅间，坐下。
他拿起桌上那盏还温着的茶，指尖在杯壁上转动。
沐念赐快步跟了进来，他看着戚清辞，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他搓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
“戚兄……”
戚清辞抬眼看他：“我多事了？”
“不，不是！”沐念赐连忙摆手，他坐回椅子上，眉头紧锁，“我是要谢谢你！可你……你这次把他得罪了。沐启重这个人，有仇必报，在济州府，谁都知道他记仇。”
“谢什么？”戚清辞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我只是听不惯，有人用那样的词评价一道菜。”
他停了一下，又说：“那道糖醋鱼，火候到了，外皮和鱼肉的口感都处理过。酸味和甜味没有互相压制，是用了心的菜。”
沐念赐听他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戚兄，刚才那个人……是我大哥，庶出的。”
戚清辞转动茶杯的动作停了停。
“嗯。”
沐念赐叹了口气，话语里是藏不住的无奈：“我爹妻妾多，儿子也多。他们觉得我娘是嫡妻，我占了嫡子的名分，就总想压我一头。沐启重尤其这样，从小到大，什么都跟我抢。”
戚清辞端起茶杯，用指腹感受着杯壁的温度，没有说话。
这种世家内部的争斗，他见过很多。
他听着，心里没有任何动静。
“他在城东开了家聚宝楼，生意不错，就见不得我好过。隔三差五，就过来找麻烦。”
戚清辞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沐念赐的脸上。
“所以你就由着他？”
沐念赐的脸上出现苦涩的表情：“我爹总把‘家和万事兴’挂在嘴边，不许我们兄弟之间闹得太难看……事情闹大了，外面的人看沐家的笑话，我娘的脸上也没光。”
戚清辞挑了挑眉，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心里有了计较，却没有说出口。别人的家务事，他不想插手。
“他下次再来，你叫我。”
沐念赐猛地抬头看他，之前脸上的愁容散去不少。“戚兄，你够意思！”
戚清辞没有回应他的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他心里清楚，今天的事，没有结束。沐启重今天当众丢了这么大的脸，他不会善罢甘休。
他一定会报复。
第二天。
天色刚蒙蒙亮，院门外就传来砸门声，一声接一声，没有停下的意思。
戚清辞从床上坐起，睁开眼。
他走到院门口，停了一下，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有呼喊，只有砸门声。他伸手，握住门栓，用力向上抬起。
木栓发出沉重的声响。
他拉开院门。
门外的光线照了进来，一个人影站在那里，是沐念赐。
沐念赐双眼通红，里面全是血丝。他的脸色发灰，嘴唇干裂，起了白皮。他看着戚清辞，嘴唇颤抖，但没有哭。
戚清辞心里一沉。
“出事了？”
沐念赐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很嘶哑：“戚兄……我的酒楼……要完了。”
戚清辞没说话，把他拉进院子，让他在石凳上坐下。他转身进屋倒了杯水，出来递到沐念赐面前。
“说清楚。”
沐念赐接过水杯，大口地灌了几口。
水很凉，他打了个哆嗦，声音却还是抖的，“今天凌晨，我就觉得不对劲，亲自带人去采买。结果跑遍了全城，所有的米行、肉铺、菜市场……一家家去问，全都说没货！连酒水、茶叶的供货商，也全都说货断了！我……我亲自去了德顺米行，那个王掌柜，以前见了我客气得不行，今天直接把我的银子扔了出来，让我滚！”
戚清辞眼中的温度降了下去。
这是要让你没有米下锅。
“沐启重做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沐念赐一拳砸在石桌上，桌上的茶杯跳了一下。他眼睛红得厉害，是一夜没睡，加上心火烧的。“他在济州这地界，认识的人多，三教九流都有！那些商户，谁不怕他！他只要放一句话，就没人敢再卖东西给我！我昨晚就连夜派人去旁边的县城打听了，也都说没货，调不过来。这明显是早就串通好了！”
他抬起头，看着戚清辞，眼里的血丝更多了。
“戚兄，这下……是真的完了。是我没用……我手底下几十个伙计，都指着酒楼吃饭，现在全被我连累了……”
戚清辞沉默地听他说完。
他站起身，晨光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走，去你酒楼看看。”
酒楼里没有客人。
伙计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低着头。
后厨的老师傅们围着灶台，也是一脸愁容。
“米缸不多了，菜筐也没什么菜了，今天这门怎么开！”
“都听说了吧？聚宝楼那位大公子发话了，谁给咱们供货，就是跟他过不去！这济州府，谁敢得罪他！这可怎么办，我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
沐念赐站在门口，听到这些议论，身体晃了一下。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那只手的力道不大，却很稳。
“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沐念赐回头，看到戚清辞就站在他身后。
“戚兄……你……你有办法？”
戚清辞没有回答他，径直走进后厨。
他看了一圈，然后转过身，看着沐念赐。
“酒楼库房里剩下的东西，还能撑几天？”
“省着点用，最多三天。”
戚清辞点了下头。
“够了。”
他看着沐念赐，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开口：“从今天开始，酒楼关门。你对外贴个告示，就说东家要寻找新的食材，酒楼内部整修。”
“然后，给所有伙计放假，工钱照发。你亲自去跟他们每个人说，三天后，准时回来开工。有新菜，还有双倍的赏钱。”
“这……”沐念赐听不懂了，“可是……我们没有货源，三天后拿什么开业？”
“货源的事，我来解决。”戚清辞打断他的话，“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这些人，别让他们因为慌乱，被别人挖走了。你的兵，一个都不能少。”
沐念赐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戚兄……我们非亲非故，才认识几天，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这不值得……”
戚清辞看了他一眼，神情没什么变化。
“你这里的桂花糕，我还没吃腻。”
他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背影。
沐念赐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戚清辞给他的那杯凉水，眼泪掉了下来。
他觉得，戚兄这个人，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
他要和戚兄做一辈子的兄弟！
戚清辞走出酒楼，早晨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他回了住处，从包袱最下面，翻出几叠银票。
每一张都是一千两的面额。
他换了一件短衫，颜色是灰色。他戴上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的脸。
他出门，直接去了城里最显眼的德顺米行。
米行里，掌柜正坐在柜台后面喝茶。
他看到有人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客官，不好意思，店里今天盘点，不做生意，你改天再来吧。”
戚清辞走到柜台前，没有说话。
他拿出了一张千两的银票，放在柜台上，用两根手指，推了过去。
银票的边角，正好压住了掌柜的茶杯。
“我要米，要面，要油。你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掌柜的脸色变了。他抬起头，打量着这个戴斗笠的人。他想起了沐启重的交代，脸上堆起笑，连连摇头：“这位爷，真不是钱的事……沐大公子包了我们三天的货，我们是小本生意，得罪不起啊……”
戚清辞又拿出了两张千两银票，叠在第一张上面，再次推了过去。
三千两银子，就摆在掌柜的面前。
“我给你三倍的价钱。”
掌柜的眼睛睁大了。他咽了下口水，喉结上下动了动。三倍的钱，这笔生意做下来，他一年都不用愁了。可他又想到沐启重，想到他背后的势力，一咬牙，还是挤出笑容：“爷，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是吗？”戚清辞轻笑一声，也不废话，修长的手指捏起那叠银票，作势就要收回怀中，“既然王掌柜不愿做我的生意，无妨。这济州城，想赚这笔钱的，想必不止你一家。”
眼看那座银山就要消失，王掌柜心中那点对沐启重的恐惧，瞬间被无穷的贪婪和恐慌所取代！他想也不想，猛地从柜台后扑了出来，双手死死按住戚清辞的手腕，声音都变了调。
“客官！爷！别！好说！万事好商量！”
戚清辞斗笠下无声勾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不管什么时候，钞能力依旧好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