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蹲在钢轨旁,手掌贴住铁面,抬头喊道:“还热!”
我立于轨道尽头,未动。掌中铁样余温未散,阳光斜照其上,映出一道细长光痕。陈良快步走来,手中捧着工务所新报的三日进度册,欲言又止。
“转炉可铸铁轨,亦当织得锦绣。”我转身,将铁样收入袖中,“召成都织坊主匠三人,半日内到府议事。”
陈良一怔,随即低头记下。他知我向来不涉女红织事,然自杂交稻成、铁路贯通,百姓口中已传“武侯造铁牛,亦能变天时”。如今钢轨既稳,民生之需便成了眼下的要务。
半日后,三位老匠立于堂前,皆是蜀中织业宿手,白发束巾,手茧如鳞。我命人取出系统所授《纺织印染技术》竹简,摊于案上。
“此非草木染法,乃化液调色,可得红、蓝、绿、紫诸彩,且不易褪。”
老匠互视,一人皱眉:“敢问先生,此‘化液’出自何物?若非天地所生,恐伤人肌肤。”
我未答,只取一碗清水,倒入一小匙赤红粉末,搅匀后泛起微泡,略带刺鼻之气。我以指蘸液,涂于手背,静立片刻。
“看。”我伸出手,“无灼,无肿,无疹。火能煮食,亦能焚屋;药可活命,亦能夺魂。用之正,则利民;用之偏,则为祸。尔等只需依方配比,严控火候水量,便可成布。”
老匠低头细观,见我肤色如常,终肯上前接手竹简。
次日,我亲赴城南纺织工坊。坊内机杼声密如雨落,十余台织机并排而列,梭来梭往。中央设三口大缸,正是试染之所。红、蓝、绿三色染液已按方配好,唯有一缸泛起细泡,咕嘟作响。
“这……似有异动。”主匠退后半步。
我走近俯身,嗅其气味,并无毒烈, лnшь稍带酸涩。这是正常反应。化学染料初溶时本会释放气体,待静置片刻即可稳定。
“加布。”我说。
一名学徒战战兢兢将一匹素白细麻浸入红缸。众人屏息。约半炷香后,捞出晾晒。布色鲜亮如朝霞映雪,远胜寻常茜草所染。
“成了?”有人低声问。
“再试水洗。”我命人取井水冲洗三次,又曝晒半日。傍晚收布查验,色泽依旧,仅略柔化,毫无掉色。
众匠眼神渐亮。
然第三日,问题显现。一批绿布上出现斑驳痕迹,似染液未匀所致。我取布细察,又查染缸位置——靠东墙者色深,近门处色浅。
“水质不同。”我说,“东侧用的是府河活水,含泥多;门口取自西井,清冽却含铁。铁遇染剂,生浊。”
当即下令:全坊改用西井水,但须先经石灰沉淀,去杂质后再加热调液。二次试染,绿如春山滴翠,红似石榴裂玉,蓝若晴空无云,均匀无瑕。
“回纹缠枝莲。”我画出花样,“宽幅十尺,织五匹;窄幅三尺,织二十匹。明日送市曹东市开售,定价为丝绸三成。”
陈良劝道:“若太便宜,恐遭豪户囤积。”
“正要他们抢。”我说,“价低则速罄,民见可用,风潮自起。”
翌日午前,东市布摊前已围满人。五匹花布刚展,便被争购一空。一位老妇攥着粉色窄幅布,眼眶发红:“吾孙女明日及笄,原只备了粗褐,今日竟得彩衣……武侯真活菩萨也!”
消息飞传。不到两日,成都街头已有孩童穿彩衣奔跑,女子袖角翻飞各色花纹。市井议论纷纷:“铁牛能跑,彩布能卖,诸葛丞相莫不是天上下凡的巧匠星?”
然热潮背后,隐患浮现。
织坊昼夜不停,仍供不应求。染料库存告急,合成原料短缺。更有小坊主暗中窥探工艺,试图仿制,却因比例失调,染出黑斑烂布,反称“诸葛法害人”。
第三日黄昏,我坐于工坊监房,手中握一卷未批的申请文书——广汉郡守请派匠人来学印染术。
陈良立于旁侧,低声禀报:“十三家染坊中,七家愿并入官坊,六家观望。若不统管,恐乱象愈重。”
我提笔写下:“准设‘成都印染总坊’,统合十三坊,归工曹直辖。工艺由总坊下发,不得私改。匠人计件付粮,每匹布验合格后,给米二升。”
陈良记下,又问:“染料如何续?”
“建专坊。”我道,“硫磺、硝石、木炭,皆可就地取材。有机原料由系统仓库调拨。令你督造染料作坊,限七日内投产,日出百匹。”
他领命而去。
七日后,新坊建成。三座大釜并列,蒸汽从铜管溢出,嗡鸣作响。第一批批量花布出炉,色泽一致,无一瑕疵。我命分送各州试销,每州仅许派三人来蜀受训,且须立契:不得外传技艺,违者断手逐出。
成效立现。荆南、汉中陆续来报,百姓争相换衣,旧褐渐退,街市生彩。连军中士卒也央求以功换布,为家中妻女购一尺花绸。
这一日清晨,我立于丞相府内堂,窗外织坊方向隐约传来机杼声,比往日更密。案上铺着新制靛蓝花布,烛光下泛着沉静光泽。
陈良步入,递上一卷竹简:“系统昨夜浮现新文,名为《盐田建设规范》,另附‘制盐技术改良’图录。”
我接过,翻开首页。其中详述沿海滩涂选址、引潮沟渠布局、结晶池分级、收盐时节等要诀,甚至标注风向与日照角度对盐质影响。
“百姓穿衣已变,饮食亦当提升。”我轻抚竹简,“盐贵则民苦,劣盐伤身。此技若成,可减半盐价。”
陈良点头:“是否即刻选匠赴海?”
我未答,只将竹简置于花布之上。蓝布映白字,宛如江流穿原,脉络分明。
“唤户部、工部主事,明日辰时入府。”我提笔蘸墨,在申领印染术的文书上写下批语:“准许三州试办分坊,限六月内成产,逾期问责。”
笔尖顿住。
“沿海之地湿热难行,盐工多病。新法虽优,然若无专人督造,易流于形式。”
陈良肃立等候。
我抬头:“你亲自走一趟。”
他躬身:“何时动身?”
“三日后。”我说,“带上图纸,选二十名干练匠人,先至永安港踏勘地形。沿途记水文、风势、土质。不可凭空建坊。”
陈良应诺,转身欲出。
“等等。”我抽出腰间短剑,递过去,“此物防身用。海边鱼龙混杂,豪强盐枭盘踞已久,未必愿放手。”
他双手接过,剑鞘微沉。
“我会小心。”
我点头,目光落回案上。花布一角被风吹起,轻轻拂过《盐田建设规范》的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