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刚照进书房，陆昭的手正搭在案边那把刻着“承风”二字的剑上。他没动，只低头看着剑脊上的字迹，像是在等什么人。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轻而稳。门开时，一名女子低声道：“夫人命我送来此物，说是不能再拖了。”
她将一只檀木匣放在案上，退了出去。
陆昭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本厚册，封皮无字，纸页泛黄。他翻了几页，眉头渐渐松开。账目清楚，条条列明，从盐铁出库到商路转运，再到南匈奴收货签押，连每月换回多少战马都记得一清二楚。最后一页，还贴着一块火漆印，图案是狼头衔环——南匈奴右贤王部的图腾。
他合上账本，轻轻拍了三下，像是拍灰，又像是确认它真实存在。
这时，府外传来通报声：“幽州使者到！”
陆昭起身，整了整衣袍，走出书房。
正堂已设高案，账本就摆在中央。片刻后，一名青绶官员步入厅内，身后随从捧着诏书。陆昭迎上前，不卑不亢行了一礼。
使者扫了一眼案上账本，问：“此即袁氏罪证？”
陆昭点头：“十年往来明细，皆在此册。每一笔皆可查证，每一条皆有凭据。我不添一字，不删一句，只请公明鉴。”
使者翻开账本，逐页查看。堂中无人说话。他看到某处时，眉头一跳，低声念出：“每月私运铁器三千斤至塞外，换战马五百匹……以‘军需补给’名义截留官盐三十车，实则充作私库。”他抬眼，“这印痕，可是袁府密信专用？”
陆昭示意影堂递上拓片。两相对照，分毫不差。
使者合上账本，神色肃然：“证据确凿。”
他转身面向厅堂，朗声道：“奉幽州牧刘虞之命，宣诏——袁绍勾结外族，私吞国库，败坏纲纪，动摇社稷。着即削夺其所有官职，待朝廷另行勘问。各郡县不得再奉其号令，违者以同罪论处！”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
陆昭接过诏书，看了一眼，放入袖中。他没笑，也没说什么大话，只道：“多谢使者千里传令。邺城虽偏，亦知忠义二字。”
使者还礼，随即告辞。
送走使者后，陆昭回到正堂。账本仍留在案上，他盯着看了会儿，叫来影堂统领：“把这份账本抄三份。一份送往洛阳，一份送去青州孔融处，最后一份……挂在冀州城门口。”
统领一愣：“挂在城门？”
“对。”陆昭说，“让百姓都看看，什么叫‘四世三公’的家底。”
影堂领命而去。
消息传得很快。
不到半日，冀州府衙前已围满了人。袁绍正在议事，亲兵急报：“大人，邺城送来的账本……已贴在南门墙上，百姓都在看！”
袁绍手中茶盏一顿：“什么账本？”
“就是……盐铁走私的总账，还有南匈奴的印。”
“胡说！”袁绍猛地站起，几步冲到门前，“陆昭算什么东西？一个落魄士族之后，也敢拿账本压我？我父祖三代位列三公，满朝皆是门生故吏，他凭什么定我的罪？”
亲兵低头不敢答。
袁绍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冷笑：“好啊，陆昭。你以为一本破账就能扳倒我？我告诉你，这天下还不是你说了算！”
他抓起案上酒爵，狠狠砸向地面。瓷片四溅，酒水泼了一地。
“传令下去，所有与甄氏商队合作的关卡，全部关闭！谁敢放一车货过境，斩立决！”他咬牙切齿，“我要让他知道，得罪世家的下场！”
亲兵匆匆退出。
袁绍喘着气坐下，手指敲着案角。片刻后，他又问：“刘虞那边……当真下了诏书？”
“千真万确，使者是从蓟城直奔邺城，沿途驿站皆有记录。”
袁绍脸色发青。他知道，这一纸诏书不是小事。刘虞虽未掌中枢，但在北方威望极高，尤其在士林和边郡之中，一言九鼎。如今公开削他官职，等于宣告他不再是合法统帅。
他闭上眼，拳头紧握。
“陆昭……你等着。这笔账，我会一笔一笔跟你算。”
邺城，陆昭书房。
人已散去，只剩他一人坐在案前。窗外阳光正好，斜斜照进来，落在他手边那枚拼合中的玉玺残片上。
他拿起残片，对着光看了看。龙形钮雕得精细，阳光穿过缝隙，在地上投出一道影子。他慢慢转动玉玺，影子随之移动。
忽然，那影子停住。
地上赫然显出四个字的轮廓：受命于天。
陆昭盯着看了很久。
他没说话，只是嘴角轻轻扬了一下。
然后他把玉玺放下，顺手翻开面前另一本小册子。这是昨夜影堂送来的密报，关于宫中旧事的零散记录。他之前没细看，现在一页页翻过去。
翻到中间，一行字引起他的注意：
“壬午年冬，东厢药库失火，御医张衡夜出宫门三次，携药箱离宫，次日被贬为庶民，流放岭南。”
陆昭的手指停在这行字上。
张衡。那个调配鸩毒的主药官。
他想起昨夜那把剑上的刻字：“承风不负师门，唯负故人。”
李承风是他同窗，也是张衡的关门弟子。
难怪他会用那种毒，留下那枚铜扣。
陆昭慢慢合上册子，抬头看向窗外。
阳光依旧明亮，照得案上玉玺残片微微发亮。
他伸手摸了摸那块新拼上去的部分，蟠龙的左爪已经完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门被推开一条缝，影堂探身进来：“大人，甄夫人派来的信使到了，说有急事。”
陆昭转头：“让他进来。”
影堂退下，片刻后，一名布衣男子走入，双手呈上一封密信。
陆昭拆开，只看了开头两句，眼神就变了。
信上写着：“洛阳旧宦张让府中近日频繁接见袁氏密使，所谈内容涉及‘二十年前东厢大火’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