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击的脚步在平卢城南三十里的野狼谷停了下来。
史思明收拢残兵,依托谷口的天然屏障扎下营寨,此地易守难攻,史思明只需派人守好谷口,我方便很难攻进去。
史思明营寨黑色的“史”字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与谷外唐军的“唐”字旗遥遥相对,空气中满是剑拔弩张的肃杀。
连续的急行军让将士们都带了疲色,郭元振在中军大帐与将领们议事,我则独自登上谷旁的高坡,望着谷内叛军的营垒出神。
地面的血渍早已被风吹干,凝结成暗褐色的斑块,那是落马坡一战留下的痕迹,可一想到沧州城的惨状,我攥着剑柄的手仍会不自觉收紧。
史思明龟缩不出,占尽地利,硬攻必然伤亡惨重;
可若拖延下去,我军因急行军,带的粮草也不充足,就可能多一分变数。
风突然停了。
头顶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黑影猛地从云端俯冲而下,尖锐的鹰唳划破长空。
我抬眼望去,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雄鹰,翅膀展开足有三尺宽,正盯着坡下草丛里的猎物,盘旋、收缩翅膀、再猛地俯冲,动作行云流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鹰击!”我脑中轰然一响,顿时悟了。
火炮虽利,可谷口狭窄,叛军又在营前挖了壕沟,寻常射击难以精准命中;
可这白鹰的俯冲之势,却是从高到低,直击要害,这不正是火炮该有的弹道吗?
亲兵见我突然眼睛发亮,连忙问道:“大人可是有了妙计?”
我哈哈大笑,转身就往坡下跑,跑回营帐后,我拿起笔蘸饱墨后,笔尖在纸上疾走,白鹰的雄姿、俯冲的气势都化作诗句流淌而出:
“八月边风高,胡鹰白锦毛。
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毫。”
写完第一首,文气已在体内激荡,我毫不停顿,续写下第二首:
“寒冬十二月,苍鹰八九毛。
寄言燕雀莫相啅,自有云霄万里高。”
最后一个字落笔的瞬间,文气异象陡生,一只白鹰幻化而出,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嗡鸣,是火炮在共鸣!
我冲出营帐,只见二十门文气火炮的炮身都泛起了莹白的光芒,与文气白鹰遥相呼应。
郭元振也闻声赶来,见此情景不禁惊呼:“太白兄,这是……”
“郭将军,下令将士将火炮移至高坡,炮口对准谷内叛军粮仓!”
我指着地图上标注的粮仓位置,“弹道当如鹰击,今日便让史思明尝尝这‘鹰击炮’的厉害!”
郭元振虽不知我为何突然有此决断,却对我全然信任,当即下令调遣士兵移动火炮。
高坡上,我亲自校准炮位,将手掌按在最前方的火炮墨玉上。
空中的白鹰似乎感受到了文气的召唤,再次发出一声唳鸣,猛地向谷内俯冲而去。
“就是现在!”我大喝一声,将《观放白鹰二首》的文气尽数注入炮筒,“以鹰为引,直击贼巢!放!”
“轰——”第一发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沿着白鹰俯冲的轨迹飞去,精准地落在叛军粮仓的帐篷上。
帆布瞬间被炸开一个大洞,里面的粮草暴露出来,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炮弹接连命中,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连谷外都能闻到粮草燃烧的焦糊味。
“中了!三炮都中了!”炮手们欢呼雀跃。
叛军大营彻底乱了。
士兵们疯了似的冲向粮仓,可火势太大,根本无法扑灭。
史思明的亲兵在营内嘶吼着维持秩序,却挡不住士兵们慌乱的脚步。
我站在高坡上,清晰地看到有叛军士兵开始收拾行囊,显然是知道粮仓被毁,人心彻底散了。
回到中军大帐后,我正对着平卢地形图出神。
郭元振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走进来,递给我道:“史思明这下要气得冒烟了,好不容易搜刮来的粮草,给你几炮轰没了。”
我喝了一口羊肉汤,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全身,“粮仓被毁,史思明接下来会想办法报复我们,最可能的就是劫我们的粮道。”
郭元振放下碗,脸色凝重起来:“那我们得立刻加强粮道的防守。”
我指着地图上黄河渡口的位置,“我们的粮草都是从长安经黄河运来,此处是粮道的关键。”
“史思明若要劫粮,定会选在这里。我已让人快马送信给李晟将军,让他率禁军在黄河渡口设伏,等着叛军自投罗网。”
郭元振凑近地图看了看,点头道:“还是太白兄考虑周全。”
正说着,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大人,李晟将军的回信到了!”
我拆开信,李晟的字迹刚劲有力,上面写着“已率五千禁军在黄河渡口设伏,布下三重包围圈,只待叛军前来”。
我将信递给郭元振,笑道:“有李将军在,史思明如果派人过去就叫他有去无回。”
接下来的两日,两军依旧对峙。
史思明派了几小股部队前来袭扰,都被唐军轻松击退。
郭元振每日都派人去阵前骂战,激史思明出战,可史思明像是缩头乌龟一般,任凭唐军如何挑衅,就是紧闭营门不出。
“史思明这是在搞事情呀。”我对郭元振道,“他应该是派人去劫粮了,可他是等不到粮食的。”
话音刚落,帐外就传来了马蹄声,一名驿卒翻身下马,高声喊道:“李大人、郭将军,黄河渡口大捷!”
我和郭元振同时站起身,快步走出营帐。
驿卒单膝跪地,双手奉上捷报:“李晟将军在黄河渡口设伏,史思明派去劫粮的队伍被埋伏的禁军杀得片甲不留!激战一个时辰,叛军全军覆没!”
“好!”郭元振一把夺过捷报,看完后哈哈大笑,“史思明果然派人去劫粮了!史思明这下怕是要气得吐血!”
我接过捷报,李晟在信中还特意提了一句,黄河渡口的船夫们听说唐军打了胜仗,都主动过来帮忙运送粮草,还送来不少新鲜的鱼,让将士们改善伙食。
捷报传到各营,唐军将士士气大振。
晚上,大营里燃起了篝火,将士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有的还拿出了家乡的乐器,弹奏起欢快的曲调。
我和郭元振坐在一旁,看着将士们欢庆的身影,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
第二日就收到史思明大营的消息:“史思明的大营里发生哗变!”
“士兵们因为缺粮,又听说劫粮部队全军覆没,纷纷要求史思明开营投降,被史思明派亲兵镇压下去,当场斩杀了十几个带头哗变的士兵。”
“饮鸩止渴罢了。”
我冷笑道,“史思明离死不远了。”
郭元振皱着眉道:“就怕他狗急跳墙,带着残兵与我们决一死战。虽然我们胜算很大,但也会付出不小的伤亡。”
我正思索着对策,又一名探马来报:“大人,史思明的营中有人前来,说是要见您和郭将军。”
郭元振警惕道:“怕是诈降。”我摇了摇头:“不管是真降还是假降,都见一见再说。”
使者被带到中军大帐时,我不由有些意外。
来人见到我和郭元振,躬身行礼道:“在下石敬瑭,是平卢副将。今日前来,是为平卢百姓,也是为我自己,向二位大人献上一计。”
“哦?你有何计?”我示意他坐下说话。
石敬瑭谢过座,端起亲兵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史思明粮草断绝,军心涣散,已是穷途末路。”
“在下曾劝他暂降以图后计,先保住性命再说,可他不仅不听,反而认为我是在通敌,对我多加猜忌。”
郭元振冷哼一声:“史思明残暴多疑,你劝他投降,确实是自讨没趣。”
石敬瑭苦笑道:“在下并非为他着想,而是不忍平卢百姓再遭战火。”
“如今营中士兵每日都有逃亡,史思明为了震慑众人,竟下令斩杀百名逃兵,悬挂在营门之上,惨不忍睹。”
“什么?”我猛地一拍案几,怒火瞬间涌上心头。
百名逃兵,他们不过是想活下去,却被史思明如此残忍地对待。
沧州城的惨状再次浮现在眼前,史思明的残暴,简直罄竹难书!“史思明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他这样做,只会让更多士兵离心离德。”
石敬瑭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大人说得没错。如今营中已有不少将领对史思明心怀不满,在下今日前来,就是想向二位大人表明心迹。”
“我愿献城归降,助唐军拿下平卢,诛杀史思明这个逆贼,还平卢百姓一个太平。”
郭元振眼中闪过一丝怀疑,问道:“你如何证明你不是史思明派来的奸细?”
石敬瑭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到我面前:“这是我的身份令牌,大人若不信,可派人随我前往平卢城外的破庙,那里有三名将领正在等候,他们都是愿意归降朝廷的。”
我抬眼看向石敬瑭,他的眼神坚定,没有丝毫慌乱。“你就不怕我们将你拿下,直接杀了?”我故意试探道。
石敬瑭坦然一笑:“在下若怕死,就不会来这里了。”
“史思明残暴不仁,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而朝廷断盐铁、传稻种,为百姓谋福祉,这才是民心所向。”
“在下虽为平卢副将,却也知道何为忠义,何为民心。”
我心中一动,想起了韩愈在平卢乡间宣讲推恩令时的场景,想起了陈六等百姓对朝廷的期盼。
石敬瑭的话,正是民心所向的最好证明。
“好!”我站起身,走到石敬瑭面前,“我信你。你且回去,劝史思明逃回平卢城,到时你找准时机,与我们里应外合拿下平卢。”
石敬瑭大喜,连忙起身行礼:“多谢大人信任!在下定不辜负大人所托!回平卢城后我会再找机会传信大人,约定投城事宜。”
送走石敬瑭后,郭元振有些担忧地问:“太白兄,你真的信他?万一这是史思明的阴谋,我们的损失会很大。”
我走到地图前,指着平卢城的位置道:“史思明现在已是众叛亲离,就算这是阴谋,他的兵力也不足以吃掉我们的队伍,到时我们小心点就行。”
郭元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既然太白兄已有决断,那我这就去安排,确保之后的行动万无一失。”
我望着地图上的平卢城,心中充满了期待。
只要石敬瑭如约献城,我们就能一举拿下平卢,斩杀史思明,为沧州百姓、为平卢百姓报仇雪恨。
夜色渐深,我独自走出营帐。
月光皎洁,洒在唐军的营垒上,营中传来士兵们均匀的呼吸声,他们都在为之后的战斗养精蓄锐。
远处的平卢城一片漆黑,只有城墙上偶尔有火把晃动,像是困兽眼中最后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