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积压的心理压力，像不断增重的砝码，一层层叠在林小溪的心头。前有庆功宴上当众拒绝求婚的舆论余波，后有顾言琛与家族通话中隐约传来的压力与躁意，这些都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让她在工作的间隙时常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不辜负顾言琛给予的信任和重担，她几乎是强迫自己全身心投入到“晨曦计划”衍生项目的初期筹备中，加班到深夜成了常态。
身体的抗议来得悄无声息，却又迅猛异常。先是喉咙隐隐作痛，她只当是说话多了，灌了几杯温水了事。接着是头重脚轻的晕眩感袭来，在一次起身去茶水间时，她甚至需要扶住隔板才能稳住身形。额头的温度在不知不觉中攀升，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时，视线已经有些模糊，握着鼠标的手也微微发颤。
同组的苏晓晴最先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午休时，见她几乎没动筷子，脸色也异样潮红，伸手一探她的额头，立刻惊道：“小溪！你发烧了！很烫！”
林小溪还想强撑：“没事，可能有点感冒，趴一会儿就好……”
“好什么好！”苏晓晴不由分说地夺过她手中的笔，“赶紧回家休息！项目再重要也没身体重要！我帮你跟总监说一声。”
最终，在苏晓晴的半强制和身体确实难以支撑的情况下，林小溪请了病假，独自回到了清冷的公寓。她甚至没有力气换衣服，只脱了外套，便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拉过一旁的薄毯盖住自己。身体一阵阵发冷，又一阵阵滚烫，意识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浮沉。窗外天色渐暗，城市华灯初上，公寓里没有开灯，只有电子设备待机的微弱光芒，映照着空旷与孤独。
……
与此同时，顾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顾言琛刚刚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眉宇间带着连日奔波和应对家族事务的疲惫。他揉了揉眉心，习惯性地拿起内部电话，想询问林小溪那个项目的进展，指尖在按键上停顿片刻，又放了回去。他记得她今天脸色似乎不太好，早上在走廊遇见时，她比平时更沉默了些。
他告诫自己需要耐心，不能逼得太紧。正想着，私人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苏晓晴”的名字。
顾言琛心头莫名一紧，迅速接起：“晓晴？”
“顾言琛！”苏晓晴的声音带着急切，透过电波传来，“小溪发高烧了，我让她回家休息了！她一个人在家，我有点不放心，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顾言琛已经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桌角的笔筒，昂贵的钢笔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但他浑然未觉。
“她怎么样了？烧到多少度？吃药了吗？”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紧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也不知道具体多少度，但摸着很烫。她说是感冒，我看她那样子，像是累病的！”苏晓晴语气里带着心疼和埋怨，“你赶紧去看看她吧！地址你知道的！”
“我马上去！”顾言琛毫不犹豫，立刻切断通话，甚至来不及通知秘书，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西装外套就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办公室。走廊上的员工只看到自家总裁一阵风似的掠过，脸色是从未见过的焦急，纷纷侧目，不明所以。
电梯下行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顾言琛紧抿着唇，盯着不断变化的数字，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蜷缩在沙发上、无人照料的可怜模样。愧疚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是因为他求婚带来的压力吗？是因为他家族那些烦心事的波及吗？还是因为他没有照顾好她？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无论他在商场上如何运筹帷幄，在面对她可能受到的伤害时，他依然会方寸大乱。
车子一路疾驰，闯过几个黄灯，以最快的速度停在了林小溪公寓的楼下。顾言琛几乎是跑着进了电梯，按下楼层键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站在熟悉的公寓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过于急促的呼吸，然后拿出了那把林小溪在关系缓和期给他的备用钥匙。当时她给他钥匙时，脸上还带着一丝羞涩和信任，轻声说：“万一……万一我忘了带钥匙呢。”
此刻，这把小小的钥匙，成了他通往她世界、在她脆弱时能够靠近的唯一通行证。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顾言琛轻轻推开门，一股不同于往日清冷、带着病气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公寓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的模糊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沙发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她侧躺着，面向沙发靠背，薄毯只盖到了腰间，露出瘦削的肩背线条。平日里梳理整齐的长发此刻有些凌乱地铺散在靠垫上，更衬得那张侧脸异常潮红，呼吸也比平时粗重急促。
顾言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来。他放轻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走到沙发边，蹲下身来。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不正常热度。他伸出手，用手背极轻地贴了贴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温度高得吓人！
似乎是被他微凉的手背惊扰，林小溪在昏沉中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细微难受的嘤咛，身体下意识地往毯子里缩了缩。
这一声嘤咛，像羽毛般轻轻搔刮过顾言琛的心尖，却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击碎了他所有的克制和等待筑起的壁垒。什么保持距离，什么给她空间，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知道，他心爱的女孩病了，很难受，而他必须在她身边。
所有的冷静自持土崩瓦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一种强烈的、要守护她的欲望。
他立刻起身，动作却依旧轻柔，先去厨房烧上热水，然后熟门熟路地在她客厅的储物柜里找到了家庭药箱。幸好，里面有常用的退烧药。他仔细阅读着说明书，确认无误后，倒了温水，又回到沙发边。
“小溪，”他俯下身，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哄劝的意味，“醒一醒，吃了药再睡，好不好？”
林小溪意识模糊，只觉得有一个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声音在耳边呼唤，驱散了一些缠绕着她的混沌与不适。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朦胧中，看到了顾言琛近在咫尺的脸庞。他的眉头紧锁着，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焦急。
“言琛……？”她喃喃道，声音沙哑微弱，带着病中的脆弱，“你怎么……来了……”
“你发烧了，晓晴告诉我的。”顾言琛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来一些，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将水和药递到她唇边，“来，先把药吃了。”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他特有的清冽气息，奇异地安抚了她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不安。林小溪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吞下了药片，喝了几口温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喂完药，顾言琛并没有立刻放开她。他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一手环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拿起刚才顺便浸湿、拧干的毛巾，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她额头上沁出的细汗和脖颈间的黏腻。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可以说生涩。顾家大少爷，何曾这样细致地照顾过别人？但他做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毛巾微凉的触感暂时驱散了部分燥热，带来片刻的舒适。林小溪闭着眼，感受着他指尖偶尔不经意划过皮肤带来的微颤，和他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种久违的、被珍视呵护的感觉，如同暖流，悄然浸润着她因生病和心事而变得脆弱的心房。
擦完汗，顾言琛将她重新放倒在沙发上，仔细替她掖好毯角。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直接在地毯上坐了下来，背靠着沙发，守在她身边。
“睡吧，我在这儿。”他低声说，伸手，将她露在毯子外、有些微凉的手，轻轻握在了自己温热的掌心中。
林小溪昏昏沉沉地再次陷入睡眠。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或许是因为知道身边有人守护，她睡得比之前安稳了一些。但病中的不适依然存在，她偶尔会因为喉咙干痒而轻微咳嗽，或者因为身体的酸痛而在梦中无意识地蹙眉、翻身。
每当她稍有动静，顾言琛便会立刻警觉地抬头，查看她的情况。一次她咳嗽得有些厉害，他连忙起身，又去倒了温水，小心地扶起她喂她喝下。另一次她似乎在梦中呓语，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他俯身去听，却只听到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头，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伸出手，极轻地将那缕湿发拨开，指尖流连在她滚烫的颊边，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想起大学时，她偶尔感冒，他也会这样陪在她身边，那时年少，照顾起人来更是毛手毛脚，却有着一股不掺任何杂质的赤诚。如今，经历了分离、重逢、挣扎，这份想要守护她的心，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在岁月的沉淀和失去的恐惧中，变得愈发深沉和坚定。
时间在寂静和偶尔的细微声响中悄然流逝。夜色渐深，窗外城市的喧嚣也慢慢沉寂下来。顾言琛就这么一直坐在地毯上，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守着她。他没有丝毫困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边这个病弱的女孩身上。他看着她因为发烧而格外红润的唇，看着她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睫毛，听着她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内心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满足和失而复得的复杂情感。
不知过了多久，林小溪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感觉到手边传来持续而温暖的触感，驱散了她梦魇中的寒意。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朦胧的视线里，是顾言琛靠在沙发边、闭目小憩的侧影。台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即使是睡着了，他的眉头也没有完全舒展，握着她手的力量却依旧坚定。
一种源自内心最深处的依赖和安心感，让她在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时，遵循着本能，用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和睡意的声音，含糊地呓语了一句：
“言琛……别走……”
这声如同梦呓般的挽留，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入了顾言琛假寐的神经。
他倏地睁开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依旧闭着眼、似乎还在睡梦中的女孩。她刚才……是在让他别走？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酸涩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他握着她手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俯下身，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极致轻柔、珍重无比的吻，如同在亲吻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好，”他用气声，在她耳边许下郑重的承诺，声音沙哑而深情，“我不走。溪溪，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本章节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