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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晚的“死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紫禁城深处漾开层层暗涌。明面上,雍正皇帝下旨以四品女官礼制厚葬,追封“忠懿太医”,赏赐苏家金银绸缎、田产地契,极尽哀荣,做足了缅怀忠臣、体恤遗属的姿态。然而,在这哀荣背后,一场针对年家势力的凌厉清洗,正借着这阵东风,悄然拉开序幕。

七日后的深夜,怡亲王府那间绝对隐秘的地下密室中。 烛火摇曳,将苏晚晚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她已褪去女装,换上了一身青色文士衫,头发以纶巾束起,脸上略作修饰,掩去了几分女子的柔媚,增添了些许少年的清秀与英气。若不细看,俨然一个饱读诗书的年轻文士。

她正对着一盏孤灯,仔细研读着密折处初创的章程条陈。案头堆满了卷宗,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她后背的刀伤尚未痊愈,仍需定期换药。

“苏主事。”一个低沉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人是周明,约莫三十岁年纪,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沉稳。他是陈明远——那位为保护苏晚晚而牺牲的金兰会元老——生前精心培养的得力助手,对朝廷弊端深恶痛绝,如今被雍正亲自指派,协助苏晚晚组建密折处,可谓得力的臂膀。

“进。”苏晚晚放下章程。

周明躬身而入,双手捧上一个样式古朴、密封严实的黑漆木盒:“这是今日通过秘密渠道收到的三道密折,请主事过目。”

苏晚晚接过木盒,用特制的钥匙打开,里面整齐地躺着三本小巧的奏折。她逐一展开,凝神细读。

第一道来自江南织造衙门的密报,详细列举了年家旁支子弟在苏杭等地,如何利用权势侵占桑田、压低丝价、垄断丝市,致使无数蚕农破产的恶行,证据确凿。

第二道则是潜伏在西北军中的密探冒死送出的奏报,不仅证实了年羹尧吃空饷、克扣军饷的旧闻,更揭露了他近期为掩盖败绩,虚报斩获、杀良冒功的新罪,字字血泪。

而第三道密折,让苏晚晚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奏折来自宫中一名不起眼的低等太监,密报年妃近日虽因“悲痛”深居简出,但身边的心腹宫女却行动诡秘,频繁与宫外传递消息,所用渠道隐蔽,似有重大图谋。

“年妃……”苏晚晚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叩响,“她如今情况究竟如何?”

周明低声道:“回主事,自您‘病逝’的消息传出后,年妃确实悲痛过度,数次晕厥,胎象一度岌岌可危。皇上为此加派了太医日夜守候。但据我们安插在承乾宫的眼线回报,近三四日来,年妃情绪似乎逐渐稳定,虽依旧少见外人,但与其心腹的密谈次数明显增多,与宫外的联系也活跃起来,不似单纯哀悼的模样。”

苏晚晚沉吟片刻,目光掠过那三道密折,心中已有计较:“密折处初立,犹如新刃开锋,需以实绩立威于朝堂。年家这棵大树,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贸然斩其主干,否则易引起朝局动荡。先从江南的年家旁支入手,他们远离权力中心,防范相对松懈。命江南密探加紧收集实证,务求铁证如山。待时机成熟,以此为突破口,再顺藤摸瓜,直捣黄龙!”

“大人明见。”周明眼中露出敬佩之色,“还有一事需禀报主事,据监视隆科多府邸的兄弟回报,隆科多近日频频在夜间微服出入廉亲王府(八爷胤禩府邸),每次停留时间不短,似有重大图谋。”

苏晚晚眼中寒光一闪。隆科多!这个老奸巨猾、险些在醉仙楼置她于死地的仇人,她自然刻骨铭心。

“加派人手,严密监视隆科多与八爷府的一切动向,但切记,只可远观,不可近察,绝不能打草惊蛇。我要知道他们每次会面的具体时间、时长,以及之后双方的异常举动。”苏晚晚冷静地下令,心中却已将隆科多列为重点清除目标。

周明领命退下后,密室中重归寂静。苏晚晚独自对灯沉思,跳动的火焰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密折处虽得雍正暗中支持,赋予特权,但终究是新生机构,根基浅薄,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楼阁。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伺,年家、隆科多、八爷党……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她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既要精准打击年家势力,完成皇帝重托,又要在复杂的权力格局中保持平衡,避免成为众矢之的,这其中的分寸拿捏,至关重要。

次日,苏晚晚扮作怡亲王府新聘的文书先生,化名“苏墨”,随胤祥入宫面圣。 养心殿内,雍正正伏案批阅着如山的奏章,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见二人进来,他摆了摆手,示意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尽数退下。

“苏主事近日可还适应?”雍正放下朱笔,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位普通臣子的日常政务。

苏晚晚躬身行礼,以符合身份的恭敬语气回道:“托皇上洪福,一切尚算顺利。臣已收到数道密折,内容皆涉及年家及其党羽的不法行径,已初步整理归类。”她将一份精心誊写、隐去具体人名的摘要呈上。

雍正接过,快速翻阅着,面色逐渐阴沉下来,最终将摘要重重拍在案上:“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甚至染指军权!年家果真如此肆无忌惮,视国法为无物!”

胤祥适时开口,语气沉稳:“皇兄息怒。年家势力遍布朝野,军中、地方皆有党羽,若贸然以雷霆手段处置,恐狗急跳墙,引发不可测之变故。还需谨慎谋划,步步为营。”

雍正冷哼一声,眼中杀机毕露:“朕自有分寸!容忍不代表纵容!”他目光转向苏晚晚,语气森然,“苏主事,现有密折证据,多涉其贪腐跋扈。朕要你重点查证另一件事——年羹尧与准噶尔部,是否有暗中往来!若他真敢通敌卖国,朕必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退出养心殿,苏晚晚的心事愈发沉重。年羹尧通敌?若此事坐实,那便是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年妃和她腹中的孩子……她不敢再想下去。

“晚晚似乎心事重重?”胤祥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低声问道。

苏晚晚抬眼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在近处,才压低声音道:“王爷,若……若年羹尧通敌之罪属实,皇上会如何处置年妃和她腹中的龙裔?”

胤祥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处巍峨的宫墙,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皇室血脉,尤其是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通常应当无恙,会被交由其他妃嫔或可靠之人抚养。但年妃……若她知情不报,甚至参与其中,那便是同谋之罪,纵使皇上念及旧情与皇子,恐怕也难逃干系,最轻也是终身幽禁。”

苏晚晚默然。这就是宫廷,温情脉脉的面纱下,是冷酷无情的政治法则。

行至御花园曲径通幽之处,迎面撞上了年妃的仪仗。 只见年妃一身素雅旗装,未施粉黛,面容憔悴,眼圈泛红,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而行,见到胤祥,她停下脚步,微微屈膝行礼。

“怡亲王金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虚弱。

胤祥还礼:“年妃娘娘节哀,保重凤体为重。”

年妃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胤祥身后的苏晚晚,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位先生是……瞧着面生得很。”

胤祥神色如常,从容介绍:“这是本王近日府中新聘的文书先生,姓苏,名墨,字文谨,帮忙处理一些文书往来。”

年妃却并未移开目光,反而上下仔细打量着苏晚晚,尤其在她那双清澈而沉静的眼睛上停留许久,突然道:“苏先生……好生面善,本宫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苏晚晚心中一惊,暗叫不好,面上却力持镇定,垂首躬身,刻意压低了嗓音道:“娘娘说笑了,草民相貌粗鄙,乃是第一次随王爷入宫,怕是娘娘记错了人。”

年妃却不肯轻易罢休,竟向前走近两步,几乎要凑到苏晚晚面前细看,一股淡淡的药香混合着脂粉气扑面而来:“苏先生这双眉眼……尤其是眼神,像极了……像极了故去的苏晚晚苏院判……”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尖锐。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苏晚晚能感觉到胤祥的身体微微绷紧。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跪地禀报:“娘娘,皇上宣您即刻去养心殿见驾!”

年妃只得收回审视的目光,深深看了苏晚晚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这才在宫女的簇拥下转身离去。

待年妃走远,胤祥才低声道:“她似乎起疑心了。毕竟你与她朝夕相处多日,身形、眼神,难免有相似之处。”

苏晚晚苦笑着摸了摸自己修饰过的喉结(以特殊药膏暂时遮掩):“是奴婢疏忽了。往后还需更加小心才是。”

是夜,苏晚晚在密折处新设的、位于皇城边缘一处不起眼衙署的值房内处理公务。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周明带着一身寒气匆匆闯入,脸色凝重:“主事!出大事了!看守冷宫的侍卫被杀了,被软禁的八阿哥胤禩……失踪了!”

苏晚晚猛地站起,手中的笔掉落在案上,墨汁污了刚写好的卷宗。“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换班的侍卫发现时,人已经不见了!”

苏晚晚立刻下令:“你立刻派人通知怡亲王和皇上!我带一队人先去冷宫查看!”

冷宫地处偏僻,阴森荒凉。此时更是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昼,气氛紧张。两名值守侍卫倒在血泊中,咽喉处一道极细极深的伤口,鲜血尚未完全凝固,显然是一击毙命,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冷宫内杂物凌乱,原本软禁八阿哥的房间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地狼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腥甜气息。

“好狠辣、好专业的手段。”随后匆匆赶到的胤祥检查过伤口后,面色凝重地道,“这绝非普通盗匪或宫内人所为,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用的兵器也非同一般。”

很快,雍正皇帝也驾临,看到现场情形,勃然大怒,龙颜震怒:“反了!真是反了!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劫走钦犯!传朕旨意,九门紧闭,全城戒严!给朕搜!就是把紫禁城、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也要把这个逆贼给朕揪出来!”

一场规模空前的搜捕行动连夜展开。大内侍卫、步军统领衙门的兵丁、顺天府的衙役悉数出动,挨家挨户,掘地三尺。然而,连续三天三夜的大搜捕,胤禩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第四日,苏晚晚强压下焦躁,重新坐回值房,仔细梳理近日收到的所有密折。 忽然,她发现一个容易被忽略的蹊跷之处:所有涉及八爷党动向、或可能与八爷失踪相关的密折,最近都经过通政司同一个负责文书传递的低级小吏之手——赵德安。

她立刻调阅赵德安的档案卷宗。此人原是隆科多府上的门人,因识文断字,三个月前通过隆科多的关系,调入通政司担任文书小吏,工作看似勤恳,并无大过。

“周明,”苏晚晚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立刻安排可靠人手,暗中监视这个赵德安,查清他的一切社会关系、日常行踪、尤其是与宫外人员的接触情况!”

三日后,周明带来了关键情报:“主事,查清楚了。赵德安近日行为异常,每逢休沐或下值后,频频出入前门外一家名为‘醉仙楼’的高档酒肆,与一个常驻在那里的西域商人阿里木接触频繁,有时密谈至深夜。”

“醉仙楼……”苏晚晚记得,那是隆科多侄儿名下的产业,“看来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准备一下,今晚我亲自去会会这个西域商人。”

华灯初上,夜幕下的京城别有一番繁华。 醉仙楼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宾客盈门,觥筹交错。苏晚晚扮作一名来自江南的富商公子,锦衣华服,手持折扇,带着扮作随从的周明,从容步入酒楼。很快,他们便在二楼一处雅座找到了目标——那个名叫阿里木的西域商人。他约莫四十岁年纪,高鼻深目,络腮胡须,身穿锦袍,正与几位看似官员模样的人把酒言欢,汉语说得相当流利。

苏晚晚在相邻的雅座坐下,点了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壶好酒,看似自斟自饮,实则暗中留意着那边的动静。酒过三巡,那几位官员陆续告辞,只剩下阿里木一人自斟自酌,面露沉思。

苏晚晚见时机成熟,端起酒杯,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热情笑容,走上前去:“这位兄台请了!看阁下相貌非凡,定是来自西域的贵客?在下姓苏,江南人士,对西域风情向往已久,今日有缘相见,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阿里木抬起微醺的眼睛,打量了苏晚晚一番,见她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也露出了笑容:“公子客气了!在下阿里木,常年来往于西域与中原,做点小生意。公子请坐!”

几杯酒下肚,阿里木的话匣子打开了,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道:“不瞒苏公子,我这次来京城,可是为了一桩大生意。”

“哦?不知是何等大生意,能让阿里木先生如此看重?”苏晚晚故作好奇。

阿里木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带着一股羊膻味和酒气:“军马。西北那边,急需大批上好的战马,价格嘛……是这个数的三倍!”他伸出三根手指。

苏晚晚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西北?可是年大将军麾下的部队?听闻年大将军刚刚……”

阿里木嘿嘿一笑,摆了摆手,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公子是明白人,有些事,心里清楚就好,不必说破。不过这生意,风险大,利润也大。公子若在京城有门路,能促成此事,好处……绝对少不了你的!”

就在苏晚晚试图套取更多信息时,雅座的帘子“唰”地被掀开!隆科多带着几名身材魁梧、眼神凶悍的护卫,一脸阴鸷地闯了进来!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瞬间锁定了苏晚晚!

“苏主事!真是好雅兴啊!”隆科多冷笑着,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不在你的密折处值夜守职,却跑到这醉仙楼来寻欢作乐,与西域商人把酒言欢?莫非这密折处的职责,还包括探查市井酒肆不成?”

苏晚晚心中警铃大作,全身的血液似乎都瞬间凝固!身份暴露了!他是如何得知的?!但她面上却强自镇定,站起身,拱手道:“这位大人怕是认错人了吧?在下姓苏不错,但只是一介商贾,并非什么主事大人。”

“认错人?”隆科多猛地向前一步,出手如电,一把抓住苏晚晚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腕骨生疼。他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苏晚晚的衣袖,露出手腕上那枚淡红色的、梅花形状的胎记!“苏晚晚!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这胎记,可是你苏家女儿独有的标记!你以为你换了男装,改了容貌,就能瞒天过海吗?!”

身份被彻底揭穿!危急关头,苏晚晚不及细想,藏在袖中的淬毒银针已悄无声息地滑入指尖,趁隆科多注意力在胎记上的一刹那,数点寒光直射对方面门!

隆科多毕竟老辣,虽惊不乱,侧头闪避!趁此间隙,苏晚晚内力运转,猛地挣脱他的钳制,身形向后一翻,撞开雅座的窗户,直接跃入了楼下漆黑的小巷!

“追!格杀勿论!”隆科多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

苏晚晚在狭窄、污秽、迷宫般的小巷中拼命狂奔,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急促的心跳,身后密集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紧追不舍。她对京城巷道并不十分熟悉,眼看就要被追上!就在拐过一个弯道,前方看似已是死胡同的绝望之际,旁边一扇看似废弃的木门突然打开一条缝,一只大手伸出,将她猛地拉了进去!

“别出声!”一个刻意压低、却异常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文若明!

文若明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噤声,拉着她在漆黑、堆满杂物的院子里七拐八绕,最终躲进一间散发着霉味的柴房。外面追兵的脚步声和搜查声嘈杂而过,渐渐远去。

“咳咳……”苏晚晚惊魂未定,扶着墙壁喘息,“文……文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文若明点燃一支小小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他那张依旧温文尔雅的脸,只是此刻眼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我若不来,苏主事今夜恐怕就要香消玉殒在这醉仙楼后巷了。隆科多布这个局,可是下了血本。”

“他……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还有今晚之事……”苏晚晚心有余悸。

文若明不答,却从袖中取出一枚质地普通的玉佩,递给苏晚晚:“看看这个。这是我从那个通政司小吏赵德安身上,‘顺手’取来的。”

苏晚晚接过玉佩,就着火光一看,上面清晰无比地刻着一个“隆”字!果然是隆科多的信物!

“赵德安是隆科多早就安插在通政司的眼线,专门负责监视密折处的一切动向。你调阅他档案的举动,恐怕已经引起怀疑了。”文若明淡淡道,“至于那个西域商人阿里木,根本不是什么普通马贩,他是准噶尔部派来的高级细作,专门负责与年羹尧进行秘密联络。隆科多今日设下这个局,就是要抓你一个‘与敌国细作勾结’的现行,人赃俱获,让你永无翻身之日!”

苏晚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隆科多的算计,竟如此狠毒周密!

“多谢文先生救命之恩!”苏晚晚真心实意地行礼。

文若明却侧身避开,脸上恢复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必谢我。我救你,并非出于侠义心肠,而是因为……你活着,对我,对王爷,目前还有大用。”

他凑近苏晚晚,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再告诉你一件事。八阿哥胤禩失踪那晚,隆科多曾以‘巡查九门’为名,秘密出府超过两个时辰,去向成谜。”

苏晚晚震惊地瞪大眼睛:“你是说,八爷的失踪,与隆科多有关?!他敢私放钦犯?!”

“我什么也没说。”文若明微微一笑,笑容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有些诡异,“苏主事是聪明人,证据……需要你自己去查证判断。”

回到密折处,苏晚晚立刻调阅了隆科多府近日的出行记录以及西华门的守卫登记。 果然发现,在八阿哥失踪的那个夜晚,隆科多府的马车确有出入西华门的记录,时间与案发时段高度吻合!

她连夜求见雍正,将醉仙楼遇险、文若明示警以及查到的隆科多可疑行踪,尽数秘密禀报。

雍正听罢,沉默了许久许久,御书房内静得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指节,暴露了他内心的震怒与失望。

“隆科多……朕的舅舅……朕待他,可谓不薄啊……”最终,雍正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疲惫和冰寒的叹息。

“皇上,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多为间接旁证,尚不足以直接定隆科多私放钦犯之罪。若贸然动手,恐其党羽反扑……”苏晚晚谨慎地提醒。

“朕知道。”雍正摆了摆手,打断她,眼中已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决断,“继续暗中收集证据,尤其是他与年羹尧、与八爷党勾结的实证!务求一击必中!”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道:“另外,年妃近日频频请求见朕,言辞恳切,似有重要事情禀报,却又吞吞吐吐。你……替朕去一趟承乾宫,见见她。”

苏晚晚愣住:“臣……臣去?”以她现在的身份,去见年妃,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既然已经对你起疑,不如就将计就计,坦然相见。”雍正的目光深邃难测,“朕也很好奇,在年家这艘大船即将倾覆之际,她到底想对朕说什么,又想做什么。”

承乾宫内,依旧暖香袭人,但那股曾经盛气凌人的气息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沉寂。 苏晚晚卸去了男装伪装,以真容,在宫人惊诧、疑惑、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中,走进了年妃的寝殿。

年妃屏退了所有宫女太监,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她坐在窗边的榻上,并未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晚晚,目光复杂,有怨恨,有惊讶,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苏院判……或者,本宫现在该称呼你为苏主事?”年妃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令人意外,“你果然没死。”

“娘娘慧眼如炬,奴婢……欺瞒之罪,甘受责罚。”苏晚晚坦然承认,微微躬身。

年妃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本宫不仅知道你没死,还知道你现在是皇上跟前新设的密折处主事,手握监察百官之权。苏晚晚,你真是好手段,好造化啊。”

苏晚晚心中一震,年妃的消息竟也如此灵通!这深宫之中,果然没有绝对的秘密。

“娘娘既然已知晓,今日召见奴婢,不知所为何事?”苏晚晚直接问道。

年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到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匣前,用钥匙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纸张泛黄的账册。她将账册递给苏晚晚,目光直视着她,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苏晚晚,本宫今日找你来,不想绕圈子。我想用这本东西,跟你,也跟皇上,做一笔交易。”

苏晚晚接过账册,入手沉甸甸的。她翻开几页,只看了片刻,心中便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上面用娟秀却清晰的笔迹,详细记录了近五六年来,隆科多收受年家巨额贿赂的每一次时间、地点、金额、经手人!更有甚者,还记录了隆科多如何利用职权,为年羹尧在西北的种种不法行为(包括虚报战功、掩盖败绩、排除异己)进行遮掩、打通关节的具体经过!这是一本能将隆科多置于死地的铁证!

“娘娘……您为何……”苏晚晚难以置信地看着年妃。她可是年羹尧的亲妹妹!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年妃苦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凄凉和自嘲,“哥哥在西北一败再败,圣心早已失尽。年家这棵大树,外表看着还算光鲜,内里早已被蛀空,离倒下不远了。本宫……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我必须为腹中这个孩子,谋一条生路!用这本账册,换皇上承诺,保我孩儿平安长大,不受其舅父牵连!这个交易,苏主事,你觉得如何?”

苏晚晚握着这本足以在朝堂掀起腥风血雨的账册,沉吟良久。年妃此举,无疑是断尾求生,但也从侧面印证了年家已是穷途末路。她抬头,迎上年妃急切而恳求的目光,缓缓道:“此事关系重大,奴婢……臣需要请示皇上……”

“不必请示了。”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殿内巨大的屏风后传来。雍正皇帝缓步走出,面色平静,眼神却如同深潭,看不出情绪。“年妃,你终于……想通了。”

年妃见到雍正,立刻跪倒在地,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臣妾……罪该万死!只求皇上……念在夫妻情分,念在臣妾腹中骨肉的份上……保全这孩子一条性命!臣妾愿承担一切罪责!”

雍正走上前,亲手将年妃扶起,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语气竟有了一丝罕见的温和:“孩子是无辜的,是朕的骨血。你若真心悔过,助朕清除奸佞,朕……必不亏待你们母子。”

离开承乾宫,苏晚晚的心情异常复杂。 权力的倾轧,人性的挣扎,在这深宫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和生存的渴望。

三日后,一道震惊朝野的圣旨下达: 内大臣、吏部尚书、步军统领隆科多,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欺君罔上,罪证确凿,着即革去一切职务,锁拿入狱,交三法司严审!其家产抄没,党羽清查!与此同时,全国海捕文书下发,通缉在逃的廉亲王胤禩。

朝野上下为之震动!谁也没有想到,雍正皇帝会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地对隆科多这个位高权重、曾是拥立功臣的“舅舅”下手!这意味着,清算的年轮,已经开始碾压向最高层的权力核心。

处置隆科多的圣旨下达那日,苏晚晚独自一人,登上了紫禁城中最高的一座角楼。寒风凛冽,吹得她衣袂翻飞。她眺望着脚下这片连绵起伏、金碧辉煌的宫阙楼宇,它们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埋葬了无数的野心、血泪和生命。权力的更迭如同潮汐,今日看似稳如泰山的权臣,明日就可能沦为阶下之囚。这让她在感到一丝复仇快意的同时,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了政治的无情与残酷。

“苏主事好雅兴。”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苏晚晚没有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文先生总是这般神出鬼没。”

文若明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远方暮色中的京城:“隆科多这颗大树一倒,下一个,就该轮到年羹尧了。苏主事觉得,年家这艘破船,还能在惊涛骇浪中撑多久?”

苏晚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文先生运筹帷幄,洞悉先机,却不知……你究竟是谁的人?或者说,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文若明轻笑出声,笑声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我谁的人都不是,只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自古皆然。”

“那日你在醉仙楼相救,也是因为‘有利可图’?”苏晚晚语气带着讽刺。

“当然。”文若明坦然承认,“隆科多若借此机会除掉你,再扳倒年妃,下一个要清除的障碍,必然就是与他政见不合、又深得皇上信任的怡亲王。而我……目前还需要怡亲王这棵大树遮风避雨。”

苏晚晚冷笑:“文先生倒是坦率得令人心惊。”

“在这深宫朝堂,有时候坦率,反而是最好的伪装。”文若明不以为意,从袖中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递给苏晚晚,“聊表诚意。这是年羹尧与准噶尔部首领往来密信的抄本,或许对苏主下一步的行动,有些用处。”

苏晚晚接过信函,指尖触及冰凉的纸张,心中却充满了警惕。文若明这个人,心思太过深沉,行事太过莫测,他提供的“帮助”,往往背后都藏着更深的意图。与他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

是夜,苏晚晚在密折处的灯下,仔细研读那封密信抄本。信中的内容让她心惊肉跳!年羹尧果然与准噶尔部有勾结!信中不仅约定在来年开春,准噶尔部佯攻边境,年羹尧则借口御敌,向朝廷索要更多粮饷兵权,更隐隐透露出待时机成熟,可能联手瓜分西北的狼子野心!

她不敢怠慢,立即将密信原件(通过特殊渠道获取)连同抄本一起,火速呈报雍正。

雍正看罢密信,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暴怒的火焰,整个养心殿的气温仿佛都骤降了几分。他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架乱颤:“好个年羹尧!狼子野心!罪该万死!传朕密旨:即日起,秘密调遣陕甘、四川绿营精锐,暗中向西北集结!命岳钟琪为抚远大将军,统筹军务!准备平定西北!朕要叫这逆贼,死无葬身之地!”

山雨欲来风满楼。苏晚晚知道,一场席卷朝野、关系国本的大风暴即将来临。而她这个身处风暴眼的密折处主事,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在这深宫与朝堂的漩涡中,还有多少未知的暗流在涌动?她手中的权力,又能在这险恶的棋局中,支撑她走多远?

夜色深沉,苏晚晚独自坐在窗前,轻轻抚摸着手腕上那枚淡淡的梅花胎记,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随即被更深的坚定所取代。

既然命运将她推到了这个位置,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孤臣之路,那么,为了含冤而死的父亲,为了志在光复汉室的陈师傅和金兰会同伴的嘱托,也为了这天下能少一些冤屈,多一些清明,她只能摒弃软弱,继续走下去。

深宫棋局,步步惊心。但她苏晚晚,必将以女子之身,执棋之手,在这波澜云诡的权力场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下一盘关乎天下苍生的大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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