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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璟走出帝王营帐,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因情绪波动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他深吸一口气,将方才帐内那片刻的异常氛围强行压下,重新披上了冷静自持的外壳。
“殿下,”苏婉立刻迎了上来,她已换下染血的战袍,依旧是一身利落官服,神色凝重,“陛下情况如何?”
“已无性命之忧,需静养。”萧璟言简意赅,随即话锋一转,“拜月山之战后续清理、我军伤亡抚恤、北戎俘虏处置,以及磐石堡防务重整,这些事必须立刻着手。林将军何在?”
“林将军正在校场清点伤亡,整饬军纪。”
“带我去见他。”萧璟迈步向前,脚步虽因伤势略显虚浮,背脊却挺得笔直。他必须用繁忙的军务和沉重的责任来填满思绪,才能不去深想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他看穿的眼睛,以及那短暂交握时传来的、令他心悸的微弱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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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之上,气氛肃杀。经历大战的士兵们虽面带疲惫,眼神却锐利如鹰。林风正站在点将台上,声如洪钟地训话,表彰英勇,申斥怯懦,安排防务轮换。见到萧璟到来,他立刻停下,大步迎上。
“殿下!您伤势未愈,怎不多休息?”林风看着萧璟苍白的脸色和包扎处渗出的血迹,眉头紧锁。
“无碍。”萧璟摆手,目光扫过校场上肃立的将士,沉声道,“林将军,辛苦。陛下重伤未愈,北境防务,朝廷威望,皆系于此。我等绝不能有丝毫懈怠。”
“末将明白!”林风抱拳,随即压低声音,“殿下,方才清理战场,发现几名北戎俘虏身上,有与之前截获密信上相似的标记。还有,军需官王康在严审下,又吐露了几个名字,牵扯到吏部和兵部……”
萧璟眼神一凛。“烛龙”的触角,果然伸得又长又深!他沉吟片刻,果断下令:“将所有线索并案,由你与苏婉共同负责,密查!但要外松内紧,不可打草惊蛇。北境刚经历大战,需要稳定。另外,以陛下需要静养为由,封锁陛下苏醒的详细情况,对外只称病情稳定。”
“是!”林风和苏婉齐声领命。他们都明白,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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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萧璟几乎不眠不休。他强撑着伤体,与林风、苏婉处理堆积如山的军务,接见各部将领,安抚军心,巡视城防。他展现出的果决、担当和对军务的熟悉,让原本一些因他年轻及过往经历而心存疑虑的将领,也渐渐心生敬佩。
然而,只有萧璟自己知道,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意志力,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身体的伤痛尚可忍耐,但精神上的压力却与日俱增。
萧琰虽然“需要静养”,不再直接处理政务,但他的存在感却无处不在。所有重要军报和决策,萧璟都会让人抄录一份,送入帝王营帐。起初并无回应,但渐渐地,一些送进去的文书上,会多出几个朱笔批注的字迹。字迹因虚弱而略显潦草,但意见却依旧精准老辣,直指要害,往往能点醒陷入僵局的讨论。
这无声的指引,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萧璟笼罩其中。他既感激于这关键时刻的支撑,又对这种无处不在的掌控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恐惧。他感觉自己仿佛还是那个需要兄长庇护、指引的幼弟,所有努力似乎都难以摆脱对方的影子。
更让他不适的是萧琰态度的微妙变化。
他每日例行的探视,萧琰虽依旧多数时间闭目养神,但不再完全无视他。偶尔,在他汇报军情时,萧琰会睁开眼,静静地听他讲完,目光深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与……探究。那目光不似从前冰冷,却更让萧璟如坐针毡。
有时,宫人奉上汤药,萧琰会示意由萧璟来喂。这本是兄弟情深的体现,但在萧璟看来,却是一种无声的试探与拉锯。他只能僵硬地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喂药,尽量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而萧琰则顺从地喝药,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脸上,仿佛在欣赏他强自镇定的窘迫。
这日傍晚,萧璟处理完军务,照例前去探视。帐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萧琰靠坐在榻上,手中拿着一份北境舆图在看,侧脸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萧璟行礼后,例行公事地汇报了今日防务调整及对“烛龙”线索的追查进展。
萧琰安静地听着,末了,放下舆图,目光转向他,忽然问道:“拜月山冰隙之下,除了雪魄莲,你可还遇到了别的什么?”
萧璟心中猛地一紧,袖中的手瞬间握拳。他抬眼,对上萧琰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臣弟不知皇兄何意。当时情况危急,臣弟只顾抢夺药材,并未留意其他。”
“是么?”萧琰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在榻边的矮几上轻轻敲击着,那节奏仿佛敲在萧璟的心上。“朕醒来时,似乎听宫人隐约提及,救援的士兵说,拉你上来时,你神情有异,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斗。且那绳索断裂处,切口平滑,不似磨损崩断。”
萧璟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没想到萧琰昏迷初醒,竟已掌握了如此细节!
“或许是北戎残兵垂死反扑,或是冰隙之下地形复杂,臣弟记不清了。”萧璟垂下眼睑,避开那锐利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帐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萧琰才低低地咳了两声,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莫名有种掌控一切的从容:“记不清便罢了。北境苦寒,你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有些事,交给下面人去办即可。”
他这话看似关怀,实则是在敲打,警告他不要擅自行动,不要隐瞒。
萧璟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一股混合着愤怒和屈辱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躬身道:“谢皇兄关怀,臣弟自有分寸。若皇兄无其他吩咐,臣弟告退。”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座压抑的营帐。
看着他那带着明显抗拒和疏离的背影消失在帐外,萧琰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抬手,轻轻按了按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那里不仅有毒伤,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
阿璟,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那冰隙之下,除了雪魄莲,还有什么能让你如此讳莫如深?
无论是什么,朕都不会让它,将你从朕身边带走。
他收回目光,落在矮几上那份北境舆图上,手指在标注着“金帐王庭”的位置,轻轻划过,眼神冰冷如刀。
“烛龙”……北戎……还有那隐藏在暗处、连阿璟都想要维护的秘密……
这一切,他都会亲手揪出来。
而在那之前,他的猎物,只能待在他划定的牢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