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帅帐位于磐石堡内城,与萧璟所在的行营相隔数十里。萧璟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影七和一小队精锐亲卫,冒着逐渐凛冽起来的寒风,快马加鞭,在日落前赶到了磐石堡。
堡内气氛远比行营更加肃杀。城墙之上,士兵们甲胄染尘,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紧盯着远方北戎大营的动向。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散的气息和一种大战将至的紧绷。
林风对于萧璟的突然到访似乎并不意外。他在帅帐中接待了萧璟,帐内陈设简单,唯有悬挂的北境详图和一排排兵刃彰显着此地主人的身份。林风年约四旬,面容刚毅,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而显得粗糙黝黑,一双眼睛沉稳内敛,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靖王殿下亲临,末将有失远迎。”林风抱拳行礼,礼节周全,却透着一股疏离。
“林将军不必多礼,军情紧急,本王长话短说。”萧璟在主位坐下,目光锐利地直视林风,“将军麾下,有一参军名为孙乾,将军可知其底细?”
林风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面色不变:“孙乾?此人负责文书往来,办事尚算稳妥。殿下何故问起他?”
萧璟没有绕圈子,直接将那份名册抄录本拍在案上,指向孙乾的名字:“此人是‘烛龙’安插在将军身边的耳目,已被本王控制。”
林风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他拿起名册仔细看了看,沉默片刻,才沉声道:“末将……失察。”
“失察?”萧璟语气微冷,“还是……林将军另有考量?”
这话已是极其严重的质疑。帐内气氛瞬间凝滞,侍立在萧璟身后的影七,手已悄然按上了剑柄。
林风抬起头,迎上萧璟逼视的目光,眼中并无慌乱,反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平静:“殿下,北境防线,绵延千里,将士数十万,良莠不齐,末将不敢保证麾下尽是忠贞之士。孙乾之事,确是末将疏忽。但末将对陛下、对天璇的忠心,天地可鉴!若殿下疑心末将,末将愿交出兵符,听候发落!”
他以退为进,态度不卑不亢。
萧璟盯着他,试图从那沉稳的表象下看出些什么。林风镇守北境多年,根基深厚,若他真有异心,后果不堪设想。但眼下北戎压境,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
“兵符就不必交了。”萧璟缓缓开口,语气稍缓,“本王此来,并非问罪。一是提醒将军清理门户,二是……有事相询。”
林风神色稍松:“殿下请讲。”
“将军久镇北境,可知‘雪魄莲’?”萧璟紧盯着他的眼睛。
“雪魄莲?”林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此物生于极北雪原深处,乃是解毒圣药,尤其对寒毒、阴毒有奇效。只是极其罕见,据说唯有北戎王庭秘库,或其境内几个最古老的萨满神殿中,可能存有。殿下需要此物?莫非……”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是为陛下所求。
萧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道:“将军可知获取此物的途径?”
林风沉吟道:“北戎王庭守卫森严,难以接近。倒是……黑水部所在的灰雁湖再往北,有一处名为‘拜月山’的雪峰,据传是某个古老萨满教派的圣地,山中或有雪魄莲生长。只是那里环境险恶,且有黑水部残余和未知风险……”
拜月山!又是一个凶险之地!
“黑水部此番受创,其首领兀脱岂会善罢甘休?此时前往拜月山,无异于自投罗网。”萧璟蹙眉。
“正因其受创,或许才是机会。”林风目光深邃,“兀脱性情暴躁,此番损失惨重,必急于找回场子,或寻得重要之物将功折罪。殿下若运作得当,或可……借力打力。”
借力打力?萧璟心中一动。林风此言,似乎意有所指。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名斥候浑身是雪,踉跄着冲入帐内,急声道:“将军!殿下!北戎大营有异动!他们……他们派出了使者,打着白旗,正朝堡门而来!”
北戎派使者?在这个双方刚刚经历一场血腥暗战的时候?
萧璟与林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来了多少人?”林风沉声问道。
“仅有三人!为首者自称是北戎大汗的特使,要求面见天璇主事之人,称有……要事相商,关乎……陛下安危!”
关乎陛下安危?!萧璟心中剧震!北戎如何得知萧琰重伤中毒之事?还是……这根本就是另一个陷阱?
“带他们去偏帐。”萧璟当机立断,对林风道,“将军与我同去会会这位特使。影七,安排人手,严密监控,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
偏帐内,炭火盆驱散了些许寒意。北戎使者共有三人,为首者是一名年约五旬、面容精瘦、眼神狡猾的戎族老者,身着华丽的皮裘,自称名为“乌尔翰”。他并未携带武器,态度却并不谦卑,反而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倨傲。
“靖王殿下,林将军。”乌尔翰抚胸行礼,声音沙哑,“我奉大汗之命前来,是为化解干戈,救贵国皇帝陛下于危难。”
“哦?”萧璟端坐主位,面色平静,“大汗有何高见?又如何救朕皇兄?”
乌尔翰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盒,缓缓打开。只见盒内衬着绒布,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株约莫拇指大小、通体晶莹雪白、形状如莲花般的植物,散发着淡淡的寒气与异香——正是雪魄莲!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萧璟的心脏更是猛地一跳!
“此物,想必殿下认得。”乌尔翰得意地看着萧璟骤变的脸色,“陛下所中之毒,‘缠丝’,非此物不能解。我大汗仁慈,愿以此圣药,换取北境安宁。”
“条件?”萧璟的声音冷了下去。他知道,北戎绝不会轻易交出解药。
“条件很简单。”乌尔翰合上玉盒,目光扫过萧璟和林风,“第一,天璇军队退出磐石堡及其周边三百里所有堡垒;第二,开放边境所有互市,允我北戎商人自由通行,免三年赋税;第三……”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诡异,“请靖王殿下,随我回北戎王庭,作为……客卿,小住一段时日。”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
退出堡垒?开放互市?这已是丧权辱国!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竟然要萧璟为人质!
林风脸色铁青,手已按上了刀柄。影七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杀意。
萧璟看着乌尔翰那志在必得的笑容,心中怒火翻腾,却强行压了下去。他明白了,北戎不仅知道萧琰中毒,更深知雪魄莲是唯一解药,以此要挟,不仅要领土利益,更要将他这位刚刚崭露头角的靖王控制在手,彻底瓦解北境乃至天璇的抵抗意志!其心可诛!
“贵使可知,”萧璟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本王若不愿呢?”
乌尔翰似乎早有所料,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恐怕……贵国皇帝陛下,就要承受‘缠丝’噬心之苦,最终灯枯油尽而亡了。届时,殿下纵有擎天之志,恐怕也难以挽回大局吧?更何况……”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帐外,“据我所知,贵国内部,似乎也并不太平。”
他在暗示帝都的暗流和“烛龙”的存在!
压力如同泰山压顶般向萧璟袭来。一边是萧琰的性命,一边是国家的尊严与自己的自由。这是一个残酷无比的选择。
萧璟沉默着,帐内只剩下炭火噼啪的轻响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良久,萧璟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一丝嘲讽与决绝。他站起身,走到乌尔翰面前,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对方:
“回去告诉你们大汗,”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帐内,“天璇的国土,一寸不让!天璇的亲王,更不会为人质!至于雪魄莲……”
他猛地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了乌尔翰手中的玉盒!
“本王自己会取!”
乌尔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待要发作,却被影七冰冷的剑锋抵住了咽喉。
萧璟握着那冰冷的玉盒,感受着其中雪魄莲散发出的淡淡寒意,眼神锐利如鹰。
“滚回去告诉兀脱,”他看着乌尔翰,语气森然,“让他洗干净脖子,在拜月山上等着!他的人头,和这雪魄莲,本王……一并收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面如土色的北戎使者,对林风道:“林将军,送客!加强戒备,防止北戎狗急跳墙!”
“末将遵命!”林风看着眼前锋芒毕露、霸气尽显的萧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躬身领命。
乌尔翰三人被“请”出了磐石堡。
萧璟独自站在偏帐中,握着那枚装着一株雪魄莲的玉盒。这一株,显然不够解毒所需,但北戎手中定然还有更多,就在那拜月山!
他打开玉盒,看着那株晶莹的莲花,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萧琰苍白昏迷的脸庞。
为了救他,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是北戎重兵把守的圣地,他也要去闯一闯!
风雪夜,新的征程与更加残酷的战斗,已然拉开了序幕。而萧璟与萧琰之间那生死与共的牵绊,也在这国仇家恨与个人情感的剧烈碰撞中,变得更加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