彧闻清说：“我父兄没了，彧家也倒了。唯一的依仗，不就在他身上？”
这逻辑……
倒是成立。
但……
李泽玉看着彧闻清理直气壮的模样，抿了抿唇。
和她的不以为然对比鲜明，顾凌北眼底闪过一阵喜悦，柔情款款的看向彧闻清：“清儿。我就知道，你我哪怕怎么吵闹都好，总是一条心的。”
彧闻清也没有笑，潋滟的眸子，却是闪闪的。纵然腰身粗大，也带着一股撩人之意。
回过头对李泽玉，顾凌北就没那么好语气了。
“走。我们进城去！”
失了一个海寨，对于海贼们来说不大不小的打击。顾凌北要对当家们做个交代，还要应对新来的朝廷讨伐官军，进了潍州城，把李泽玉往牢房里一扔，人就不见了影。
李泽玉不慌不忙坐下来，自我安慰：“好歹不用被蒙着眼，也不用被绑着手脚了。”
那还有啥好说的，随遇而安咯。
彧闻清亲自送饭来。
看到李泽玉歪在稻草堆上睡觉，不禁扬了扬眉毛：“起来！”
其实听到脚步声，李泽玉也就醒了，这会儿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饭菜，“不吃。吃不下。”
那米饭发黄，夹了好多沙子。菜也是蔫里吧唧的。
彧闻清眯了眯眼睛，阴恻恻的：“大小姐，现在可不是你耍小姐脾气的时候！”
“我才不吃。你自己闻闻，一股子馊味。也不知道那个潲水桶捞出来的。”李泽玉嫌弃，“刚才蓝徽怎么说来着？对我好一点，不然的话，他打进城来，你们可惨了。”
彧闻清发出一声特别响的冷笑，眼神满满的轻蔑：“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没出息！”
李泽玉道：“不然呢？我这点身手，能爬还是能打？还有，我不吃，不是自己赌气啊，也是为了你们好。你拿了这么些潲水来给我吃，以为为难了我？到时候我吃出毛病，拉肚子，臭的可是你们的牢房！”
彧闻清：“……”
纵然光线昏暗，还是能够看到她脸色发青。
李泽玉站起身，上前对着她，脸上笑眯眯的：“所以呢，对我好点，也就是对你们自己好点啦。不要作无谓的孽咯！”
那淡定的神情叫彧闻清浑身长了刺般不自在，彧闻清冷哼：“胡说八道！”
李泽玉把饭菜往外推了推，收敛了容光：“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不入流的宅斗手段。这些动静对我统统无效。你敢刁难我，我就有法子让外头的朝廷官军明天攻破潍州城。顺便，再教你一件事，宅斗归宅斗，敌我归敌我。你连情况都分不清，一辈子不是我对手。”
彧闻清大怒：“你敢胡扯八道，信不信我杀了你！！”
“刷”一下，在旁边的两个看守，却比她更快拔出武器。对彧闻清道：“彧当家请慎言！这是要犯，首领说了，不得伤害她性命！”
彧闻清威胁李泽玉，却被自己人打脸。
抿紧了嘴巴，怏怏的。
李泽玉冲着她抬了抬下巴：“还不快滚！”
“你给我等着！”彧闻清气呼呼地，端走了那些臭馊饭菜。
赶跑了彧闻清，自己却也真倦了。这一天水米不曾打牙，还吐了两回，一坐回稻草堆上，李泽玉就发觉自己饿得烧心。
“算了。当减肥。我不饿。我不饿。我不饿。”她闭上眼睛，盘腿，冥想，放长呼吸。
才刚好了些，墙角有小老鼠似的窸窸窣窣，
“夫人，夫人。”
李泽玉睁开眼睛，看到那个少年。
一身的血。
她吓一跳：“你受伤了？怎么跑回来的？”
少年扯了扯几乎成了破布的烂衣衫：“别管我，不是我的。是鱼血。现在朝廷官军的船阵被我们引诱来的鲨鱼群给缠住了，一时半会过不了海。”
李泽玉皱起眉毛：“……”
小心翼翼地，从贴肉处取出荷叶包着的白馍夹肉，少年送到李泽玉面前来：“姐。吃。你脾胃娇嫩，吃不了二合面。我特意到厨房里要的细面白馍。”
李泽玉：“……你还跑厨房了？”
少年道：“这你就别操心了。快吃吧。我给你望风。”
接过了白馍夹肉，里头正经红烧五花肉，李泽玉吃得心里暖暖的。
边吃，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铁锤。”
“铁锤。是抡铁锤的铁锤么？”
少年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不晓得。应该是哈？”
李泽玉懂了：“你……不认得字？”
铁锤道：“我娘说，庄户人家，不需要认字。认了字，心就野了，不安心干农活了。又没有钱读书，人就废了！”
“可是如果不认字。别人把你骗去卖了，你还会帮人数钱咧。”李泽玉 把最后一点馍馍送入口中，拍拍手，“就好比现在。你如果认字，就可以跟在那些头目旁边，做点轻松活儿。用不着浑身血的去引鲨鱼群，那多危险啊。鲨鱼又没有脑子！”
铁锤不吱声了。
李泽玉道：“要不这样。我来教你写你的名字？好歹得会写自己名字，会从一算到十啊！”
铁锤侧过脸，用眼角余光看她：“你？你干嘛要那样好心，教我？”
李泽玉道：“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呗。”
看着她一脸轻松，铁锤也是没话说了。
哼哼唧唧的问：“你如果要我帮你搞纸笔的话，我可办不到。”
“那不用。有没有水？搞点水给我就行。”
“水？好办。”
铁锤取出了随身水囊，用盖子装了一盖子水。看到李泽玉干裂的嘴唇，才醒悟，递给她：“来。喝水。”
铁锤水囊里的水又苦又涩，带着一股子不新鲜的盐碱子味道。李泽玉知道不是自己嫌弃的时候，也没说。喝了两盖子水，喉咙润泽了。又另外倒了一盖子水出来，蹲在地上。
从稻草堆里拽出两根比较粗硬的草杆子，沾了沾水，在地上划拉：“铁锤。”
铁锤吓一跳：“这就是我的名字？！这么多笔画！”
李泽玉道：“不然，就先学小名？你有没有小名？”
铁锤摇头：“没有。我爹是铁匠，很早死掉了。就留给我这名字，我娘因此没有给我取小名。”
于是也就不多话，跟着李泽玉蹲下来，一个在牢里示范，一个在牢外学写。学会了写名字之后，李泽玉又教了乘法口诀表的前面三行。
铁锤记心很好，都记住了。
直到天昏暗下来，他看了看天色：“烧火了。我要去帮忙煮饭。”
才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