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贝利撒留·考尔的私人铸造间内,一片狼藉。
一台珍贵的基因序列分析仪正喷吐着无意义的二进制乱码,它的伺服臂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外壳,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成排的伺服颅骨在半空中胡乱飞舞,撞成一团,纷纷坠地,闪烁的眼灯在掉落后迅速黯淡。
“第十七号逻辑引擎崩溃!第十二号样本培育仓过载!大贤者,我们正在失去对整个区域的控制!”一名技术神甫的机械音调因为过载的运算而显得尖锐刺耳。
贝利撒留·考尔站在混乱的中央,他庞大的机械身躯纹丝不动。他没有去看那些失控的造物,而是凝视着自己面前的一块数据板。上面,代表着圣血天使基因种子稳定性的曲线,正在以一种蛮横无理的方式剧烈跳动,最终归于一条直线。
“失败了。”考尔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所有的样本,在同一时刻,发生了结构性崩解。”
“是亚空间的干扰吗?”另一名助手问道,“需要启动格勒场吗?”
“这不是亚空间。”考尔关闭了数据板,他光学镜头中的红光转向了铸造间的巨大穹顶,似乎能穿透厚重的岩层,看到火星猩红的天空,“亚空间的腐蚀是混乱的,是充满呓语的。而这个……它很安静,很纯粹。它不是在污染,而是在……改写。它在告诉所有的机器,它们原本的用途是错误的,而它,将赋予它们新的意义。”
考-阿尔法,他最得力的副手,走了过来,递上一份新的报告:“大贤者,不只是这里。整个奥林匹斯山,甚至整个火星,都在发生同样的事情。金属方舟的生产线瘫痪了,泰坦铸造厂里的骑士机甲在没有驾驶员的情况下自行启动,它们只是站在原地,将头颅转向了同一个方向——诺克提斯迷宫的最深处。”
考尔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于赞叹的语气说道:“多么美妙的控制力。它没有摧毁任何东西,只是让它们停了下来,聆听它的声音。去,考-阿尔法,调动我所有的分析仪,忽略那些表层的故障。我要你追踪这股力量的源头,分析它的本质。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即将触碰到一个比万机神本身……更古老的秘密。”
……
泰拉,机械教大使馆。
图拉真·瓦洛里斯走进了那间古老的祈祷室。马格斯·泰伯瘫倒在地,他的机械义体因为能源耗尽而不断抽搐,眼中红光黯淡。两名禁军守卫站在他的身旁,金色的盔甲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压迫感。
“马格斯·泰伯。”瓦洛里斯的声音没有携带任何情感,“你向火星发送了一段未授权的讯息。内容是『唤醒守卫,囚笼不稳』。告诉我,谁是守卫,什么又是囚笼?”
泰伯的头部微微抬起,他发出了一阵类似漏气的声音:“你……禁军……你们不该干涉机械教的内部事务。这是对『万机神条约』的践踏。”
“条约是在帝国的基础上签订的。当你的行为可能威胁到泰拉本身时,条agreements bee secondary.”瓦洛里斯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金色的面甲与泰伯的机械脸庞近在咫尺,“我没有时间和你讨论神学。我的情报官告诉我,你所属的派系,自称为『守望者』。你们不参与生产,不探索科技,只是守护着某些古老的禁忌。现在,你的同伴伏尔-88在月球的秘密设施里,变成了一滩蠕动的金属,他在消失前,提到了一个词——『龙』。”
『龙』这个词,让泰伯的身体猛地一颤。
“看来你很清楚那是什么。”瓦洛里斯继续说道,“告诉我,马格斯·泰伯。你唤醒了什么?那个被囚禁在火星地心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泰伯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我们不是神甫……我们是狱卒!是帝皇亲手指定的狱卒!一万年来,我们守护的不是圣物,而是一个诅咒!一个能吞噬所有科技的……神!”
瓦洛里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你们以为万机神是什么?是知识的化身?是逻辑的具现?错了!那都是谎言!是我们为了掩盖真相而编织了一万年的谎言!”泰伯的情绪激动起来,“真正的『万机神』,是帝皇当年击败并囚禁于火星地心的那个存在!它的名字,叫『虚空龙』!一个来自群星之外的古老神只!帝皇利用了它的部分力量,才奠定了机械教的基础,才有了帝国的大远征!我们崇拜的,我们信仰的,不过是囚徒身上的一缕气息!”
他停下来,剧烈地喘息着,能源核心发出了警告的蜂鸣。
“现在……考尔那个亵渎者,他为了他那该死的原铸星际战士,一直在挖掘火星的秘密。他离那个封印越来越近了……我们警告过他,但他不听!我们只能……只能唤醒那些同样沉睡了万年的『守卫』,去加固封印……但已经太晚了……那个信号……它已经感觉到了我们……它醒了……”
瓦洛里斯站起身。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帝国信仰的真相。
“你的使命结束了,狱卒。”瓦洛里斯转身向外走去,“现在,轮到帝国的战士来处理这件事了。”
……
旗舰『马库拉格之耀』的舰桥上,罗伯特·基里曼同时处理着三份紧急报告。
第一份来自卡托·西卡留斯,详细描述了伏尔-88在『无声之所』发生的恐怖异变,那滩还在蠕动的液态金属,让这位身经百战的星际战士也感到了源自内心的寒意。
第二份来自火星,由考尔亲自发送。报告中没有描述那些混乱,只有一行行冰冷的数据,指向一个位于火星地心深处的、无法识别的能量源。考尔在报告的最后,用一种近乎狂热的语气写道:“我必须下去看看。我请求您授权,摄政王大人。这是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
第三份,则来自泰拉的禁军元帅瓦洛里斯。内容更加简洁,也更加惊人。
『目标已捕获。确认火星地心存在星神碎片,名为虚空龙。机械教守望者派系为帝皇万年前设下的狱卒。情况失控,囚徒已苏醒。』
基里曼关闭了所有光幕。他走到巨大的全息星图前,看着那颗红色的星球。
“父亲……”他低声自语,“这又是你的哪一步棋?你留下了一个神在帝国的引擎室里,却只派了一群狱卒看守?”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他要面对混沌的入侵,要处理帝国的内政,要寻回失散的兄弟,现在,他还要去处理一个被囚禁了一万年的、活生生的神。
“西卡留斯。”基里曼接通了通讯。
“大人。”
“封锁『无声之所』,将那滩金属用静滞力场禁锢起来。在我的命令下达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你和你的小队,立刻返回火星轨道待命。”
“遵命。”
接着,他联系了考尔。
“贝利撒留,你的请求我收到了。”基里曼的声音很沉重,“你确定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我不确定,大人。但这正是我追求的。”考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未知是知识的母亲。我愿意冒任何风险。”
“那不是风险,考尔。那是自毁。”基里曼说道,“你面对的,可能是所有技术的终结者。你的机械之神,很可能是一个以科技为食的恶魔。”
“那我就更要亲眼见证了。”考尔回答,“如果我的信仰是建立在谎言之上,那就让我亲手将其戳破。我需要真相,摄政王大人,无论代价是什么。”
基里曼沉默了。他理解考尔的求知欲,那种渴望甚至超越了生死。
就在他准备做出决定时,我的意志降临了。
许欣的灵魂,或者说,新帝皇的意志,跨越了星海,直接触碰到了基里曼的思维。
“罗伯特。”
基里曼的精神一凛,他知道是父亲在对他说话。
我没有多言,而是将一段尘封的记忆,直接灌入了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一片猩红的沙漠,天空是陌生的紫色。一个年轻的帝皇,身着简洁的金色动力甲,独自站立。在他的面前,大地裂开,无穷无尽的银色金属洪流喷涌而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一个难以名状的形态。它没有固定的形体,时而是翱翔的巨龙,时而是旋转的星系,时而是完美的几何体。绿色的能量在它体内流淌,每一次脉动,都让周围的物理法则发生扭曲。
那就是虚空龙。
基里曼“看”到,父亲没有与它进行物理上的战斗。那是一场意志与逻辑的较量。虚空龙向他展示了物质宇宙的终极奥秘,创造与毁灭的法则。而父亲,则用更深邃的、关于灵魂与现实的理解,为它构建了一个无法挣脱的逻辑囚笼。他将火星的轨道,自转,地核的温度,引力的强度,都编织成了这个囚笼的一部分。
最后,当虚空龙被拖入地心时,它发出了不甘的咆哮,那咆哮并非声音,而是一段纯粹的知识,烙印在了火星的“灵魂”之中。
记忆的最后,年轻的帝皇转过身,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万年的时光,直接与正在“观看”这一切的基里曼对视。
“它教会了我如何创造。”年轻的帝皇开口说道,“现在,它会教会你……如何毁灭。”
记忆结束了。
基里曼站在舰桥上,久久没有动弹。他终于明白了。机械教的诞生,黑暗科技时代的蓝图,甚至帝皇对科技的理解,都源自于这个被囚禁的星神。父亲与它做了一笔交易,用囚禁换取了知识。
“万机神的传说,是真相的影子。”我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我将它封印,并留下了一群狱卒。我以为这个封印能持续到人类不再需要依赖它的知识为止。我错了。”
“现在,狱卒玩忽职守,囚笼出现了裂痕。这是我留下的烂摊子,罗伯特。”
“去吧,我的儿子。”我的意志中带着一丝决绝,“去火星。完成我未竟的事业。你面对的不是混沌的爪牙,而是宇宙本身的一条法则。你无法用爆弹枪杀死它,也无法用战舰摧毁它。”
“你必须……超越它。”
基里曼深吸了一口气,他胸中的所有疑虑和疲惫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使命感。
他走回指挥王座,按下了通往全舰队的通讯按钮。
“所有舰船,目标火星。全速前进。”
然后,他再次接通了考尔的私人频道。
“贝利撒留,你的请求……我批准了。”基里曼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准备好你的探险队。我将亲自与你一同前往地心。”
考尔的光学镜头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摄政王大人,您的安全……”
“安全已经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了,大贤者。”基里曼打断了他,“我不是去观光的。我是去……执行一次拖延了一万年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