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子乔的手指在茶几上敲出规律的轻响,像秒针在倒计时。他没接中天宇那句“对不起”,只是转身走进卧室,片刻后拿着个褪色的木盒子出来,盒子边角磨得发亮,锁扣上还缠着圈旧红绳——那是师父临终前交给他的,说“里面装着比魔术更重要的东西”。
“你说你是陈默,”吕子乔把木盒放在茶几上,指尖按住红绳,“那你该认识这个。”
中天宇的目光刚触到木盒,瞳孔就猛地收缩了。他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有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掐出深深的白痕——那木盒的纹路他太熟悉了,是老槐木的,师父说“槐木辟邪,能护着真心”,当年他总偷偷摸师父的木盒,被敲了好几次手背。
“这是师父的‘百宝箱’,”吕子乔的声音很沉,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里面装着他早年的魔术手稿,还有我们三个的拜师帖——我、你,还有……真正的陈默。”
他特意加重了“真正”两个字,目光像钉子般钉在中天宇脸上。
中天宇的喉结剧烈滚动着,眼神闪烁得厉害:“我……我当然认识。只是……太久没见,有点忘了细节。”
“忘了?”吕子乔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冷意,他解开红绳,打开木盒,里面果然躺着几本泛黄的手稿,最上面压着三张折叠的红纸——拜师帖。他拿起其中一张,展开时纸页发出脆响,“你看这张,是你的拜师帖,师父在末尾写了句‘心诚则灵’,字迹歪歪扭扭,因为那天他刚摔了一跤,手腕还肿着。这事,除了我和师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把拜师帖推到中天宇面前,墨迹虽淡,“心诚则灵”四个字依旧清晰。当年师父在公园晨练时被自行车撞倒,手腕扭伤,却硬撑着给他们写拜师帖,说“拜师得有仪式感”,这事他只跟真正的陈默提过一次,还是酒后说的。
中天宇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盯着那四个字,指尖微微颤抖,像是想碰又不敢碰。过了几秒,他才低声说:“我……我记不清了。可能……可能那天我没注意。”
“没注意?”吕子乔抓起另一张拜师帖,展开,“那这张呢?陈默的拜师帖,师父在旁边画了个小老鼠,因为他说陈默总偷偷翻他的手稿,像只偷油的老鼠。这事,你总该记得吧?”
真正的陈默有个癖好,总爱趁师父午睡时翻他的魔术手稿,被抓包过三次,师父没生气,反倒在他的拜师帖上画了只老鼠,说“机灵是好事,别用错地方”。
中天宇的脸色彻底白了,他猛地别过脸,不敢再看那拜师帖:“我……我不记得有老鼠。子乔,你别再逼我了,我承认我认识你师父,但很多细节真的记不清了。”
“记不清?”吕子乔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把拜师帖拍在桌上,纸页震颤,“那你告诉我,师父教我们‘隔空取物’时,总让我们先对着镜子练什么?”
这是最后一道关卡。师父说“隔空取物靠的是眼神骗术”,必须先练“三秒定眼”——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三秒内眼神不能飘,练不好就不准学手法。这事是师父的独门教学法,连手稿里都没写,唯有他们三个徒弟知道。
中天宇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惨白的光,把他眼底的慌乱和无措照得淋漓尽致。
“说啊!”吕子乔步步紧逼,“你不是说你是陈默吗?你不是说你认识师父吗?连‘三秒定眼’都记不住,你算什么徒弟?!”
他的声音里带着怒火,还有一丝被欺骗的委屈。师父待他们如亲儿子,临终前还念叨“三个徒弟要好好的”,他绝不能容忍有人顶着“徒弟”的名号,盗用师父的心血和他们的回忆。
中天宇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在压抑哭声。过了很久,他才放下手,眼底布满红血丝,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是‘三秒定眼’。”
他终于答上来了,却没让吕子乔松口气,反而更可疑——这迟疑的反应,更像是临时想起的答案。
“你果然知道。”吕子乔的语气冷得像冰,“可你刚才为什么犹豫?因为这不是你的记忆,是你偷来的,对不对?”
“我没有偷!”中天宇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的!师父摔手腕那天,我扶他去的医院;陈默被画老鼠,我就在旁边笑;‘三秒定眼’,我练到眼睛发酸流泪,你凭什么说我是偷的?!”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情绪激动得几乎要扑上来,眼底的愤怒和委屈交织在一起,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吕子乔却没后退,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亲身经历?那你告诉我,师父的手稿里,夹着什么?”
这是杀手锏。师父有个习惯,总爱在手稿里夹些小物件——有时是片落叶,有时是颗糖果,而在教他们“玫瑰变鸽子”那页,夹着的是半片干玫瑰花瓣,是当年吕子乔第一次变魔术成功时,师父从他变出来的玫瑰上摘下的,说“留着当纪念”。这事,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真正的陈默。
中天宇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像是在拼命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墙上的挂钟都忘了走动,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带着窒息般的压迫感。
“怎么不说了?”吕子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嘲讽,“你不是亲身经历吗?连师父夹了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说你是陈默?”
中天宇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慢慢地坐回沙发,双手插进头发里,背影佝偻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输了,输在了最细微的细节里——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终究成了戳穿谎言的利器。
“我……”他想说什么,却被吕子乔打断。
“别再说了。”吕子乔合上木盒,重新系好红绳,动作缓慢却坚定,“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想知道了。从今天起,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也别再提我师父,你不配。”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中天宇猛地抬起头,眼里还含着泪,却死死地盯着吕子乔,眼神里有不甘,有痛苦,还有一丝被误解的绝望:“子乔,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滚。”吕子乔的声音冷得像冰。
中天宇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着吕子乔冰冷的眼神,终于明白,此刻任何解释都是徒劳。他慢慢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脚步沉重地走向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时,突然顿住了。
“师父说过,”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魔术的最高境界,是让观众相信奇迹。可他没说,当奇迹被拆穿时,该怎么收场。”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木盒在茶几上跳了跳,像是在为这场未分胜负却已落幕的对峙,落下沉重的句点。
吕子乔看着紧闭的门,久久没有动。他拿起木盒,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赢了吗?好像赢了,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空落落的疲惫。
刚才中天宇那句“师父说过”,语气太像真正的陈默了,像极了当年两人在宿舍里,偷偷模仿师父说话的样子。
他打开木盒,翻到“玫瑰变鸽子”那页,半片干玫瑰花瓣静静地躺在那里,边缘已经发脆,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嫣红。
或许,有些秘密,真的比魔术更难拆穿。
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墙上的挂钟终于又开始走动,滴答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像在数着那些被辜负的信任,和尚未说出口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