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封都的夏日,无风。
今夜云层厚,月光没能透过云层撒在人间。
空中的飞虫比往日来得要躁动,看着情况,明日应当会有大雨。
两名掌着灯的宫女在前头低着头走着,中间是身穿黑袍的女子,后头则是几个脚步沉稳的侍卫。
黑袍女子用帽檐挡住脸,不过从身形以及走路的方式看,能看出,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
一行人从宫里的某处离开,再度出现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大理寺地牢内。
领头的便是白日刚刚来过的大理寺卿刘亚光。
“太后娘娘,前头便是殿下所在之处。”
被称呼为太后的女人长着一张保养得当的脸,长年处于高位的她脸上带着威严。
她的眉眼带着媚,脸上还带着苍白,如此搭配,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只可惜,这位至高无上的女人,刘亚光可不敢将目光放在对方的脸上。
“怎么还未到,这一路上,多少蚊虫,当真该死。”
太后娘娘语气中带着不满,从她进宫得先帝宠爱开始,她便没有受过这份罪。
就算是连跪两日,身旁的奴才们也安排地极好,膝盖下是护具,还有人帮忙遮阳,扇扇子。
哪像今夜,出来一趟,路上的蚊虫不停叮咬,将她的耐心给咬没。
要不是要见皇儿一面,她当真是不想来,没有半道折返回去,已经是她忍辱负重。
“太后娘娘息怒,马上就到。”
刘亚光只能尽量安抚人,他不明白殿下要见这位的原因,不过殿下已然开口,想必是有重要的事。
他话音落下后没有几步,见到了熟悉的地,刘亚光站在太后后一步的位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皇儿,你......你受苦了。”
太后一看到煜唐瑁,便红着眼,嘴上说着心疼的话。
煜唐瑁没有第一时间迎上去,他只是站起身,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后。
他没有安慰太后,而是看着刘亚光以及太后身后的宫女、侍卫。
“本王同太后有重要的事要说,你们都先退下吧。”
刘亚光自然是听从唐王的吩咐,不过如今,太后在,他们不可能不顾太后的意思直接离开。
“怎么,母后难道不想同孩儿说些贴心话?”
文衍生死后,煜唐瑁便渐渐失去控制,太后这些日子,也能感觉到,她这个好皇儿,怕不是有别的谋划。
如今提出两人谈话,她不免有些疑虑。
但最终她还是应下,“你们先到外头等着。”
“是,太后娘娘。”
待所有人离开,只剩下太后和煜唐瑁这对母子时,气氛沉默下来。
原先眼眶通红,里头含泪的太后迟迟没有得到自己这个皇儿的安抚,她没能继续哭下去。
“皇儿,你是要同母后说什么?”
就算眼前这个皇儿无动于衷,太后也没有撕掉慈母的假面。
“母后,如今就咱们两人了,何须装。”
“装?”,太后眨着眼,勉强流出一行清泪,她面带怒色,“皇儿,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母后在你面前,何须要装。”
养尊处优的女人,收起面上的表情,眉头微微皱起,泄露出自己的威严。
若是寻常的奴才,自然是怕到哆嗦,但如今太后面对的,是从她肚子里头爬出来的煜唐瑁,还是伪装了二十多年的煜唐瑁。
眼神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太后的手慢慢捏紧。
最终她的心理防线最先被击溃。
“哀家的好皇儿,没想到你能瞒这么久,哀家竟从不知你对哀家这般戒备。”
太后眼中露出复杂,她对这个孩子是又爱又恨,因为他,她才能慢慢稳住地位,也因为他,她才会日日提心吊胆。
“母后对儿臣不也从未交心?”
煜唐瑁早就不吃太后这一套,从懂事开始,从明白真相开始。
“胡说,母后只你一个孩子,不同你交心,同哪个交心。”
说着,太后还抬手,想要如同煜唐瑁孩童时那般轻轻抚摸他的脸。
可惜,她的手被煜唐瑁拿着一把折扇挡开。
“母后,咱们就开诚布公吧,您想要效仿二圣,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能力,如今,您只能帮我,你的皇儿。”
心底多年的谋算被自己的儿子明晃晃说出来,太后说不怒不可能,这跟掀开老底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母子两人假象已经掀开,她也不必装得如何慈爱。
“皇儿这话说得,哀家并非你一个选择。”
话刚毕,牢里的人便笑得前仰后翻,捂着自己的肚子。
如此夸张的嘲笑,太后面色发红,又怒又气。
“母后还惦记着皇儿的那孩子呢,那孩子皇儿下了毒,解药只皇儿我一人有。”
“什么?”
太后护甲掐入自己的手心,她头一次知道自己生出来的这个孽种这般狠,对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手。
“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你怎么敢......你不怕天打雷劈......”
“母后还相信天,若是当真有天,那母后可能也得陪着皇儿我一起。”
煜唐瑁无所谓一笑。
他将头默默靠近,近到已经贴近木栏,他那如同恶鬼般带着阴凉的语气在太后耳旁缓缓吐出。
“母后知道乌珠公主为何落水吗?一个孩子已经杀了,何必计较第二个。”
太后踉跄一步,连连后退好几步。
如此狠心的人,居然是他肚子里头爬出来的,虎毒还不食子,煜唐瑁简直不是个人。
她抖着手指着煜唐瑁道:“你.....你不怕哀家告诉江青松?”
江青松能在女儿死后还听煜唐瑁的话,无非就是惦记着那孩子,煜唐瑁定然允诺了江青松,至于内容,无非就是立太子。
太后不蠢,自然不会任由煜唐瑁拿捏,就算是她儿子,也不成。
“母后若是非要如此,大不了鱼死网破,这秽乱皇室血脉够不够母后失去拥有的一切?”
太后猛然跌倒在地,她声音发抖道:“你.....你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一切她瞒得紧紧的,就连当初知道真相的宫女、太监都清理过一遍。
她这么些年时不时便让人去确认,确定没有任何漏网之鱼,除了他。
可他是不可能会说出口,这个秘密只会被永远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