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山神祠的地道内,时间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几支松明火把噼啪作响,顽强地燃烧着,将方才那场短暂却激烈无比的搏杀痕迹清晰地照亮。空气中弥漫着尚未落定的尘土,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人体汗液的咸腥,以及泥土固有的潮湿霉腐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却又昭示着胜利的独特气息。几名受伤不轻的歹徒蜷缩在角落,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呻吟,他们的同伙则被缴了械,用结实的牛筋绳捆成了粽子,面如死灰地瘫软在地,眼中只剩下绝望。
郑龙持刀而立,如同门神,他那雄壮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方才一番狂暴的冲杀消耗了不少气力。他虎目圆睁,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全场每一个角落,确认再无任何漏网之鱼或垂死反扑的可能。他那身惊人的煞气尚未完全收敛,拳风扫阴尘,这幽暗地穴中盘踞的污浊与罪恶,已被他方才那如同狂风暴雨般的刚猛武力,涤荡了大半。
然而,胜利的喜悦还未来得及爬上心头,一股更深的焦灼便攫住了所有人——孩子们呢?!这三个家庭的命根子,此刻究竟身在何方?是否安好?
赵雄面沉如水,一脚牢牢踏在刀疤脸那已经脱臼、软塌塌垂着的右肩关节处,脚下微微用力,痛得刀疤脸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混着泥土,在脸上冲出几道泥沟。
“说!被你们拐来的孩子,藏在什么地方?!”赵雄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刺骨的寒意,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刀疤脸咬紧后槽牙,眼神慌乱地闪烁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硬是梗着脖子不肯开口,残存着一丝江湖亡命徒的硬气,或者说,是对背后势力的恐惧,压过了对眼前官差的畏惧。
就在这时,林小乙忍着左臂传来的一波波钻心刺痛,用未受伤的右手撑着土壁,缓步走上前来。他对着赵雄微微摇头,递过一个“让我试试”的眼神。赵雄会意,脚下力道稍松,但仍保持着绝对的压制。
林小乙缓缓蹲下身,目光与刀疤脸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孔持平。他没有像赵雄那样厉声喝问,反而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几分闲聊般的语气开口,但这平静之下,却蕴含着洞察人心的力量:
“你右边袖口内侧,沾着几点新鲜的墨迹,颜色深黑,是记账核对时,不小心被砚台或者账本蹭到的吧?‘三更聚,五更散’,时间卡得如此精准,分秒不差,看来……你们上面的人,催得很紧,要求也很严格。”
刀疤脸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蜷缩手臂,却牵动了伤处,痛得他倒抽冷气。他骇然地看着林小乙,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方才还在自己棍下险象环生的小捕快,观察力竟然毒辣到了如此地步,连这点微不足道的细节都未能逃脱他的眼睛。
林小乙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切割着对方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你们行事,不可谓不周密。使用迷药,让人难以察觉;挖掘暗道,便于藏匿转移;计划从水路脱身,更是难以追踪。可惜,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漏了两点。”他伸出两根手指,在刀疤脸眼前轻轻晃了晃,“其一,你们太贪心。一次性对三个孩子下手,动静太大,想不引起注意都难。其二,你们之中,有人手脚不够干净,留下了不该留的东西。”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地上那件被他捡起、此刻正静静躺在一旁的红色鲤鱼肚兜,然后又重新落回刀疤脸惨白的脸上:“这处隐蔽的地道,那效力强劲的迷药,还有即将来接应的船只……每多耽搁一刻,你在外面的同伙,被我们顺藤摸瓜、逐个揪出来的风险就大上一分。你猜,若是你背后那位‘催得紧’的主子知道,是因为你在这里的拖延和失手,导致他苦心经营的整个链条彻底暴露,他会怎么做?是会不惜代价来救你这个已经暴露的卒子,还是会为了保全大局,让你……永远闭上嘴?”
他刻意顿了顿,让“永远闭上嘴”这五个充满血腥意味的字眼,在寂静得只剩下火把燃烧声和粗重喘息声的地道里,产生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然后,他抛出了那枚准备已久、足以击溃对方心防的重磅炸弹,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仿佛洞悉一切的、冰冷的怜悯:
“别忘了,你们之前那个叫赵月蓉的同伙,她是怎么死的。‘鹤翼’下手,可从不留情。”
“鹤翼”组织灭口赵月蓉之事,虽被官府极力压下,未向民间公开,但在某些游走于灰色地带、与黑暗有所牵连的人耳中,这绝非什么绝对的秘密。
果然!
刀疤脸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坟墓里挖出的尸骸!赵月蓉被冷酷灭口的事,他显然不仅有所耳闻,甚至可能深知其中的具体细节和内情。林小乙的话,不再仅仅是推测和恐吓,而是变成了即将发生的、血淋淋的现实预言!他想到了自己可能被无情抛弃、像处理垃圾一样被灭口的凄惨下场,那种来自背后阴影处的冰冷杀意,远比官府明晃晃的刑具更让他感到彻骨的恐惧!
“在…在…在河边…东南方向的芦苇荡深处…系着…系着黑布条的乌篷船里…”刀疤脸的精神堤坝彻底崩溃,涕泪横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颤声交代,“原定…原定三更半准时装船…从…从废弃的旧水门悄悄出去…”
关键信息,终于得到确认!
“郑龙!吴文!”赵雄眼中精光爆射,毫不犹豫,声如裂帛般下达命令,“立刻带人去河边东南方向芦苇荡,全力搜找系有黑布条的乌篷船!发现目标,以解救孩童为第一要务!快!”
“是!”郑龙的吼声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劲风,与早已等候在旁的吴文及数名身手最好的捕快,如同数支离弦的利箭,迅速冲出地道,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河岸的夜色之中。
地道内,暂时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寂静。林小乙用未受伤的右手撑着膝盖,有些脱力地缓缓站起身,与赵雄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凝重,以及一丝在绝境中抓住希望的庆幸。刀光破寂夜,不仅仅是指方才郑龙等人那雷霆万钧的武力搏杀,更是指林小乙用智慧、观察和言语这把无形却更为锋利的“刀”,终于劈开了罪犯紧闭如蚌壳的嘴,照亮了寻找失踪孩童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段迷途。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三个家庭的希望,平安县全城的期盼,此刻都系于那片在夜风中摇曳的、漆黑而神秘的芦苇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