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发小里,就数陈鹏最是钻牛角尖,一条道走到黑。在公司里为一个部门主管的位置,生生熬了三年,竞聘了三次,回回落选。眼瞅着他精气神都快被抽干了,整个人像棵失了水分的蔫白菜,我们看着都揪心。那年夏天,也不知道是谁牵的线,他蔫头耷脑地跟着我们去见了城西一位姓韩的老师傅。
韩师傅住的地方也偏,老城区巷子深处的一个小院,青砖墙缝里都探出绿苔。屋里光线昏沉,带着一股子线香和陈木混合的气味。韩师傅话不多,听陈鹏颠三倒四说完,只让他报了生辰,又伸出枯瘦的手指掐算了片刻,那双看过来有些浑浊的眼睛却像能透到人心里去。
“你书房,西北角。”韩师傅声音沙哑,没什么起伏,“堆了不少杂物吧?旧书?废纸?清理干净。然后,摆个金属的物件,要实心的,厚重些。”
陈鹏听得一愣一愣的,他那个书房西北角,确实让他堆满了过期的专业期刊和打印废稿,乱得下不去脚。他连忙点头应下。
从韩师傅那儿出来,我们几个心里都犯嘀咕,这也太玄了。唯独陈鹏,大概是憋屈得太久,抓住根稻草也当是金条,回去就吭哧吭哧把书房西北角收拾得溜光水滑,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个铜铸的文昌塔,擦得锃亮,端端正正摆在那儿。
起初两个月,风平浪静,我们还笑他白费力气。谁知刚入秋,他们公司毫无预兆地来了次大架构调整,原定的竞聘直接取消,上头一纸任命下来,陈鹏居然直接被扶正,成了那个他梦寐以求的部门负责人。消息传来,我们几个在群里都炸了,半天没人说话,只剩下一排排的惊叹号。
这一下,由不得我们不信了。紧跟着,另一个发小李悦就坐不住了,她母亲为她的婚事愁得不行,催着她再去问问。韩师傅看了李悦,只说了几句:“农历九月,正缘。身高七尺有余(约178),戴眼镜,人看着清秀,是做文职或技术活的。”
李悦回来还跟我们学舌,觉得这描述太笼统,满大街一抓一把。谁知就在当年阳历九月八号,她公司一个新项目组组建,调来个男生,第一次见面会上,李悦一眼就瞧见坐在斜对面的那个人,个子高高,戴着副无框眼镜,文质彬彬。会议中途,那人侧头和旁边同事低语,李悦的心猛地一跳——他左边眼角下方,贴近睫毛根的地方,一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清清楚楚。日期、身高、眼镜、职业,甚至连那颗不起眼的小痣,全都对上了!后来两人谈起见韩师傅的事,那男生也啧啧称奇。这缘分来得又快又稳,开年没多久,订婚的请柬就送到了我们手上。
几件事这么一叠加,我们这帮子发小,算是彻底服了韩师傅。轮到我时,心里却有点七上八下。那年春天,我和人合伙谈一个餐饮投资项目,前期市场调研、选址、预算,折腾了小半年,眼看就要拍板。我看中的那个店面位置极好,在一个新兴商业区的入口,人流如织,我当时觉得,这简直就是棵摇钱树。
韩师傅见了我,依旧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他问清楚我预备签合同的具体日子,又让我伸出左手,仔细看了我的掌纹,特别是虎口和手腕附近,他那粗糙的指腹划过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凉意。随后他闭上眼,嘴唇微动,像是在推算什么。
屋子里静得很,只有老式座钟钟摆单调的“滴答”声。我心里那点因为前两次神验而升起的热切,慢慢凉了下去,反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过了足有五六分钟,韩师傅才睁开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斩钉截铁吐出几个字:“换方向。这个,不稳。”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兜头浇了盆冰水。不甘心,追着问:“师傅,是哪里有问题?位置?还是合伙人?”
他却不肯再多说,只摇了摇头:“煞气聚而不散,强求必损。言尽于此。”
从那个昏沉的小院出来,午后的阳光晃得我眼花,心里却一片冰凉。投进去的不仅是钱,还有大半年的心血和全部的热情。合伙人在电话里听我转述了韩师傅的话,气得直骂我迷信昏了头。那几天我天人交战,整夜失眠,一边是理性分析得出的“优质项目”,一边是韩师傅那句铁口直断的“不稳”。最终,想起陈鹏和李悦那玄乎其玄的经历,一咬牙,顶住合伙人的怒火和家人的不解,硬是把这个项目给推掉了。
为此,合伙人差点跟我翻脸,家里人也埋怨我太冲动。之后一两个月,我每次开车路过那个原本属于“我的”黄金店铺,看到里面装修队进进出出,心里就跟猫抓一样难受,又空落落的,生怕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新店开业那天,鞭炮放得震天响,门口花篮排出去老远。我远远坐在车里看着,那叫一个灯火辉煌,宾客盈门,心里那点悔意和自我怀疑达到了顶点。我甚至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也许韩师傅这次就看走了眼,玄学这种事,终究不能全信。
然而,打脸来得飞快。
那家店红火了不到三个月,门口就贴出了“店面升级,暂停营业”的告示。又过了一个月,招牌拆了,换了个新的,做的是川式火锅。这次倒撑得久些,大概半年多,但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再次贴出转让。第三次接手的是家时尚饮品店,装修得格外小资,我们都以为这次总该稳了,结果也没能逃过魔咒,夏天开业,秋天就偃旗息鼓。
那扇漂亮的玻璃门上,转让告示贴了又撕,撕了又贴,如今已是第三张,边角都卷了起来,在风里哗啦啦地响,像在无声地嘲笑每一个曾经对它寄予厚望的人。而我,从最初的后悔,到惊讶,再到后来的庆幸,最后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我们几个发小再聚会,话题总绕不开这几件邪乎事。陈鹏端着酒杯,感慨最深:“以前总觉得人定胜天,现在才知道,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你不服不行。”李悦靠着她的未婚夫,笑得一脸幸福,那男生眼角的小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而我,每次路过那个如同被诅咒了的店铺位置,心里都格外踏实。
有些事,你没亲身经历过,永远觉得是故事,是巧合。可当它一而再,再三地在你身边上演,精准得如同手术刀,你就没法再硬着脖子说不信了。这世间,或许真有些我们尚未理解的秩序和道理,在暗处悄然运行,玄乎,却由不得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