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无论是之前对苏文渊口诛笔伐的御史大夫，还是幸灾乐祸的三皇子，亦或是抱着看热闹心态的王公贵族，此刻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位一向以雄才大略、杀伐果决着称的帝王，竟会为了那个少年一句粗鄙不堪的“吃饭”，而走下龙椅，问出如此的话语。
他们跨越了君臣之别，直抵灵魂深处的……共鸣。
同样将天下苍生这四个字，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同道中人。
御座之侧，一直闭目养神的夫子，此刻也缓缓地睁开眼眸。
自己这个总能做出惊人之举的徒孙，今日用他那颗质朴的赤子之心，征服了这位同样心怀天下的……孤家寡人。
……
苏文渊心中的那根弦被拨动了一下。这位鬓角处，不知何时已然染上了些许风霜，看着他那双期盼与疲惫交杂的眼眸，他的心中百感交集。
眼前这位人道至尊，背负着何等沉重的担子。
他郑重地深深地一揖。
“回陛下。”
“天下之事，非一人之力可为。”
“但学生愿为陛下，为这天下万民……”
“……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短短八个字，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
却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能安定人心。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能从这八个字中，感到一种来源于自身之道的……诚。
诚意正心，君子之诺。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好……好……好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奉高祖的眼前，苏文渊与记忆中那位同样一身傲骨，同样心怀苍生的身影，渐渐重合。眼神之中竟也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晶莹的泪光。
他猛地转过身去，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位帝王失态的一面。
快步走回御阶之上，重新坐回了那张冰冷的龙椅。
当他再次面向众臣之时，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九五之尊的绝对的威严。
他慢慢拿起御案之上的朱笔。
目光扫过下方九位神情各异，心思百转的新科贡士。
声音平静，宣布了此次殿试的最终结果。
“今科会试，朕很欣慰。”
“朕看到了，百家争鸣，天骄辈出，每一位年轻人都在追逐自己的信念，为大奉的风采增添一抹光泽。。”
“尤其尔等九人，为我大奉年轻一代之楷模……”
他每念一个名字，便在那拟好的金榜之上，画下一个圈。
“朕意，尔等各尽其才，各有其用。”
“然……”
他的目光，落在了殿下的青衫身影之上。
“治大国，犹如烹小鲜。”
“既需要猛火快攻，也需要文火慢炖。”
“坚守成法的磐石，朕要。”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整个太和殿中响彻。
“能为这天下万民，挣来那一口饱饭的擎天玉柱！”
“朕也要！”
手中的朱笔，重重落下。
在那张象征着天下士子，最高荣耀的金榜之上，画下了一个金色的……朱批。
“朕，钦点。”
“苏文渊，为今科……”
“……状元！”
“赐进士及第，官拜翰林院修撰，兼任……户部左侍郎。”
“另赐紫金鱼袋，入宫行走，可随时面见于朕。”
这个任命，在满朝文武的心头轰然炸响。
堂下所有文武百官都被陛下这独出心裁的恩宠给彻底地惊住了。
翰林院修撰。
这无可厚非，本就是状元郎应得的清贵之职。
但，兼任户部左侍郎？
那可是从三品的大员啊，真正掌握着帝国钱袋子的实权职位！
一个年仅二十，连一天官场都未曾经历过的毛头小子，一步登天，直接坐到了无数官员，奋斗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位？
这……这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更不用说，入宫行走，随时面圣的无上荣耀了。
这几乎等同于，半个……储君的待遇啊。
奉玉一向阴柔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他惊骇地看着龙椅之上的父皇，这个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自己态度。他肆意的野心，在这一刻被一股冰冷的绝望所彻底淹没。
自己，完了。
郑修远注视着苏文渊，微微叹了口气，随即脸上是一抹释然与祝福的神色，他对着这个即将踏上全新征途的道友，遥遥地一抱拳。
……
是夜。
苏文渊状元及第，官拜户部左侍郎的惊天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一场同样盛大，也更加……暗流涌动的琼林宴，在皇城的芙蓉园之内拉开帷幕。
琼林宴，乃是天子为新科进士，所特设的庆功之宴。
能参与此宴者，无一不是当朝的王公贵族，六部九卿，以及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
这里是荣耀的顶峰。
也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苏文渊身穿绣着金边云纹的绯红色官袍，胸前佩戴着御赐金花，缓步走入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宴会大厅。
他一出现，便是全场的焦点。
无数好奇、审视、善意、亦或是……敌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哈哈哈，苏状元，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老夫兵部尚书，王原。日后还望苏侍郎，多多关照啊。”
“苏大人，当真是年少有为，国士无双。下官吏部侍郎，赵普夏。能与大人同朝为官，实乃三生有幸。”
一位位，平日里高高在上，连正眼都不会瞧他们这些新科进士一眼的朝堂大佬，此刻竟如同闻到了腥味的猫般，一个个满脸堆笑地围了上来，言语之间毫不掩饰的拉拢与……讨好。
苏文渊微笑着，与他们一一揖礼，周旋。
他被世俗打磨的光滑圆润之心，在这肆散着虚伪与试探的官场应酬之中，显得游刃有余，滴水不漏。
既没有丝毫的骄傲，也没有流露出半分的疏离。
他以最温和的姿态，与最谦逊的言语，将所有人的善意一一接下，却又巧妙地与所有人，保持着一个安全而又礼貌的距离。
就在这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之中。
一道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苏侍郎。”
“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