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星阁里,药香一日浓过一日。
阿玖的手腕拆了纱布,却依旧肿着,太医说要再养一个月。
不能抚琴,不能习字,甚至端茶碗都会疼得指尖发颤。他整日困在榻上,看着窗外积雪一点点融化,心里空落落的。
“公子,该喝药了。”素弦端着药碗进来,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
阿玖瞥了一眼,别过脸:“放着吧。”
“公子……”素弦眼眶红了,“您已经两顿没喝药了。太医说这药不能断,断了手伤好得慢,喘症也容易复发。”
“反正也好不了。”阿玖声音闷闷的,“养了这么久,还是疼。弹不了琴,写不了字,我在这府里……还有什么用?”
他说着,眼圈也红了。不是故意矫情,是真的怕。怕自己成了废人,怕殿下厌弃,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转眼成空。
尤其是……听说那位新入府的陈公子,虽也病弱,却博学多才,连正君都对他另眼相看。
那他呢?除了这张脸,这身病,还有什么?
“公子别胡说。”素弦跪在榻前,将药碗捧到他面前,“殿下对公子的心意,难道公子还不知吗?昨日殿下不是还来看您,亲自喂您喝粥?”
阿玖想起昨日怜舟沅宁温柔的眼神,心里稍稍一暖,可随即又被更大的不安淹没。昨日是昨日,今日呢?明日呢?殿下会不会渐渐觉得他麻烦,觉得他无用,转而去看那些更优秀的人?
“我不想喝。”他推开药碗,动作大了些,药汁泼出来,溅湿了被褥。
素弦手忙脚乱去擦,阿玖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这次咳得又急又凶,整个人弓起身,肩背颤抖,眼泪都咳了出来。不是装的,是真的心绪激荡,引得喘疾发作。
“公子!公子!”素弦吓得脸色发白,慌忙去拿药。
阿玖伏在榻边,咳得撕心裂肺,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一半是难受,一半是委屈。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要有这一身病?为什么连好好爱一个人,都这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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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阿玖果然发起热来。
手腕的伤处红肿未消,加上白日情绪激动,到了傍晚便烧了起来。起初只是低热,素弦用温水替他擦身,可到了戌时,热度陡然升高,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却干得起了皮。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皱眉:“公子这手伤,本就容易感染。加上心绪不宁,肝火郁结,这才反复发热。老朽再开一剂清热解毒的方子,但要紧的是公子自己要放宽心。”
说着取出银针,在阿玖腕上几处穴位施针。针尖刺入时,阿玖疼得浑身一颤,却没吭声,只是咬着唇,眼泪无声地滑落。
不是痛得哭。
是委屈。
为什么所有人都让他放宽心?他怎么放宽?手好不了,琴弹不了,字写不了,新人又一个接一个地入府……他拿什么去争,去守?
“阿玖。”
怜舟沅宁的声音忽然响起。她显然是匆忙赶来,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气息微喘。
阿玖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她在榻边坐下,伸手探他的额头。那只手微凉,覆在滚烫的皮肤上,舒服得让他想哭。
“殿下……”他哽咽着唤了一声。
“我在。”怜舟沅宁握住他未受伤的左手,指尖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疼吗?”
阿玖摇头,又点头,最后将脸埋进她掌心,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殿下……阿玖的手……是不是好不了了……”
“胡说。”怜舟沅宁声音温柔却坚定,“太医说了,能治好。只是需要时间。”
“可是半个月了……一点起色都没有……”阿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阿玖是不是……成了废人……”
怜舟沅宁心下一疼。她捧起他的脸,看着那双被泪水浸透的琥珀色眼睛,一字一句道:“阿玖,你听好。无论你的手能不能好,无论你能不能弹琴写字,你都是你。是孤从乐坊带回来的阿玖,是孤喜欢的人。”
阿玖怔怔看着她,眼泪流得更凶了。
“孤对你的心意,不会变。”怜舟沅宁继续道,声音轻而清晰,像承诺,也像誓言,“永远不会。”
阿玖再也忍不住,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
这一次不是委屈,是释然,是这些日子所有不安和恐惧的宣泄。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浑身发抖,可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殿下说,永远不会变。
他信。
因为他从她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心疼,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爱意,看到了……他期盼已久的安全感。
太医在一旁看着,默默退到外间。素弦抹着眼泪,悄悄放下床帐。
怜舟沅宁就这么抱着阿玖,任由他哭,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幼兽。许久,哭声渐歇,阿玖在她怀里沉沉睡去,脸上泪痕未干,唇角却微微扬起。
她轻轻将他放平,盖好被子。烛光下,阿玖的脸烧得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可怜又娇俏。怜舟沅宁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发,眼中满是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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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御花园的积雪还未扫净。
松墨抱着几卷账册从库房出来,路过梅林时,正好遇见拂冬提着食盒往拈星阁去。两人擦肩而过,松墨瞥了眼食盒里精致的点心,鼻子里轻哼一声。
“又是拈星阁的份例?这月都第四回了吧?阿玖公子还真是‘病’得巧。”
拂冬脚步一顿,转过身,脸色沉了下来:“松墨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松墨冷笑,“阿玖公子入冬以来发热四次,次次都赶上殿下得闲的时候。这般‘凑巧’,难道不许人疑心?”
“你——”拂冬气得脸色发白,“太医诊脉开的方子,难道还有假?公子手伤反复,发热是真,怎就成了装病争宠?”
“真病假病,谁说得清?”松墨声音拔高,“我只知道,自从阿玖公子入府,殿下往归藏斋去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正君日日操劳府务,夜里却独守空房,凭什么?”
“那是殿下的事,岂容你置喙!”
“我偏要置喙!”松墨积压多日的怨气终于爆发,“一个乐坊出来的,病病歪歪,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正君世家出身,文武双全,哪点不如他?凭什么要受这等冷落!”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账册猛地朝拂冬掷去。拂冬下意识一躲,食盒脱手,点心滚了一地。
“你打我?”拂冬不敢置信。
“打你又如何?”松墨扬手又要打,却被人从身后攥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