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多谢许侧君。”
阿玖抬起眼，静静看着许清风。
许清风被这声谢噎住，别开脸：“谁要你谢。我只是……只是碰巧。”
“即便是碰巧，也是救命之恩。”阿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阿玖会记着。”
许清风一时没有搭话，阿玖又接着道，“许侧君分明对我有诸多不喜，却可在危难之际救我性命，到底是将门虎子，我在此拜谢。”
许清风沉默片刻，忽然问：“太医说你的身子不该劳累，你为什么非要当那个头牌？明知道自己身子不行，还拼命练舞练琴，值得吗？”
阿玖怔了怔，唇角浮起一抹极淡的苦笑：“许侧君可知，乐坊一个普通乐师，月钱是多少？”
不等许清风回答，他便自顾自说下去：“二两。有些名气的，五两。若是头牌……能有十五两。”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可我的药，每月便要五两银子。这还是最便宜的方子。若用好的，十两不止，况且常备的麝香、羚羊角粉更是难得……”
许清风愣住了。他从小锦衣玉食，父母虽逝，留下的田产商铺够他挥霍几辈子。他从未想过，五两银子对有些人来说，是生死攸关的事。
“所以我不敢不拼。”阿玖望着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眼神空茫，“不拼，就挣不到钱。挣不到钱，就买不起药。买不起药……便会像今日这般，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他转过脸，看向许清风，琥珀色的瞳孔清澈见底：“我这样的人，偏得了贵人的病。大约……真是命不好。”
许清风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看着阿玖苍白却平静的脸，看着那双眼睛里深不见底的疲惫，忽然觉得，自己从前那些冷嘲热讽，何其浅薄。
这个人，只是在拼命活着而已。
“你……”许清风哑声开口，“以后若缺银子，可以跟我说。”
阿玖轻轻摇头：“谢侧君好意，如今有了殿下，一切都好了……”
“如此，你若是有什么要的药材，便让人喊我一声，我都可为你寻到，就当是我之前言语无状的赔罪。”
阿玖看着他别扭的神情，忽然浅浅笑了。
许清风的脸腾地红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谁心软了！我那是……那是看不惯你糟践自己！”
“许侧君，我阿玖，大约是个不长命的 想来不会同你争太久。此前若有得罪，也请多多海涵。”
“太医都说了你的病能治好，不要整天期期艾艾的。”
他转身就走，走到门边又顿住，回头硬邦邦丢下一句：“好好吃药，别再乱跑。”
门帘落下，隔绝了室内外的风雪。
阿玖望着那晃动的帘子，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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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时，怜舟沅宁踏着积雪来到骁骑轩。
许清风正在擦拭长枪，听见脚步声，动作顿了顿，却没回头。
“易之。”怜舟沅宁唤他。
许清风放下枪，转过身。烛光下，少年眼眶微红，倔强地抿着唇，像小时候犯了错等待责罚的模样。
怜舟沅宁心下一软，走到他面前：“今日的事，静檀都告诉我了。”
许清风低下头，闷声道：“我又多管闲事了。”
“不。”怜舟沅宁伸手，轻轻拂去他肩头的落雪，“你做得很好。”
许清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不敢置信的光。
“阿玖的身子，你我都清楚。”怜舟沅宁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今日若没有你，他恐怕……等不到太医。易之，你救了他一命。”
许清风的眼眶更红了。他别过脸，声音有些哽咽：“我……我不是为了他。我只是……只是看不下去。”
“我知道。”怜舟沅宁笑了，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心疼，“我的易之，从来都是嘴硬心软。”
许清风再也忍不住，扑进她怀里，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抱住她：“沅宁……对不起……我总是惹你生气……”
怜舟沅宁用力捏了捏他的脸：“傻子，我没有真的生你的气，我只是希望你能成熟些。”
许久，许清风才松开她，抹了把眼睛，认真地看着她：“沅宁，我不跟他吵了。”
怜舟沅宁挑眉：“真的？”
“真的。”许清风重重点头，“他……其实挺不容易的。”
“所以，”许清风深吸一口气，像下了很大决心，“我允许你偏心他一点。”
怜舟沅宁怔住了。
“但是，”少年竖起一根手指，神情严肃，“只能一点。不能太多。”
烛火噼啪一声，映亮他稚气未脱却无比认真的脸庞。怜舟沅宁看着这样的许清风，心中某处忽然柔软得发疼。
“许清风，你是不一样的，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傻不傻呀？”
她忽而揉了揉他的发顶。
许清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雪越下越大，将整座府邸覆成一片纯白。
“沅宁，”他轻声说，“我会学着……做一个能让你依靠的人。”
怜舟沅宁回过头，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你一直都是。”
星阁里，阿玖服过药，沉沉睡去。素弦守在榻边，看着公子在睡梦中仍微蹙的眉头，轻轻替他掖好被角。
窗外雪光映进来，照亮公子苍白的脸。素弦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乐坊那个漏风的厢房里，公子也是这样蜷缩着睡着，怀里紧紧抱着那架断了弦的旧琴。
那时他说：“素弦，我会离开这里的。一定会，殿下说过，总有一日，我不用再过这种日子，我们都不用。”
如今他离开了，来到了这座繁华的府邸，有了疼惜他的殿下，有了许多此前不曾有过的东西。
可为什么，公子眉间的郁色，从未真正散去？
或许是在怕，亦或许是因为前些年的磋磨让他无法相信眼下的爱是真的，温暖是真的。
素弦不懂。他只是轻轻握住公子冰凉的手，在心里默默祈祷：愿上天眷顾这个苦命的人，让他余生，少些苦楚，多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