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嫣靠在白洛恒肩头,听着他语气里的沉郁,她柔声道:“陛下忘了?当年刚立国时,连宫宴都要省着用银器,如今再难,总比那时强些。”
白洛恒苦笑,伸手抚上她隆起的腹部,掌心贴着衣料,仿佛能感受到那微弱的胎动:“那时是江山初立,如今是守天下,心里装着的,是千万张嘴要吃饭。国库空得能跑老鼠,地方官还在底下勾连贪墨,昨日苏砚秋说要让百姓参与收税,朝堂上吵翻了天,都说他是胡闹。”
“苏砚秋?”裴嫣想起那个在殿试上敢直言的寒门学子。
“臣妾记得他,他说的法子,未必没有道理。百姓最惜自家的粮,让他们盯着税银,比派十个巡使都管用。”
她顿了顿,指尖缠着他的发丝:“至于国库,陛下不如号召百官节俭。去年冬至,吏部尚书还在府里摆宴三日,光是戏台就搭了两座;还有工部的老侍郎,轿子用的是紫檀木,镶着玛瑙,这些钱省下来,够养半个月禁军了。”
白洛恒眸色一动。裴嫣出身世家,却从不护短,总能一针见血,那些世家官员住着深宅大院,拿着朝廷俸禄,却忘了江山根基是百姓的泥土。
他收紧手臂,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明日早朝,朕倒要看看,他们能拿出什么好章程。”
次日卯时,大明殿上,百官按例列班,却见御案上摆着一叠厚厚的卷宗,封面写着“地方官吏勾结案”,红笔圈出的名字密密麻麻,像一串烧红的烙铁。
白洛恒没提赋税,也没说贪腐,开口便掷地有声:“自本届科举后,新科进士已入吏部候选,可各部衙门将相已满,许多有才干的年轻人只能候着,诸位不觉得,朝堂太挤了吗?”
阶下一片寂静,老臣们心头咯噔一下,隐隐猜到了什么。
“朕意,凡年逾六十五岁者,致仕还乡。”
白洛恒的声音透过殿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会赐田宅,保你们衣食无忧;至于空缺的职位,从新科进士中择优选拔。”
“陛下不可!”工部尚书颤巍巍出列,他今年六十四岁,鬓角虽白,却仍攥着权力不肯放。
“朝廷倚重老臣,若骤然让大批官员致仕,恐生动荡!新科进士乳臭未干,如何能掌一方要务?”
“乳臭未干?”
白洛恒冷笑,目光扫过阶下那些须发皆白的身影:“工部尚书去年批的河工奏折,把‘堤坝’写成‘提坝’,差点让工匠误解了图纸;王御史更甚,在朝堂上打瞌睡,把‘赈灾’听成‘增税’,差点闹出民怨,这样的‘老臣’,留着何用?”
他拿起一本卷宗,狠狠摔在地上:“你们当中,有人年近七十还占着侍郎的位置,儿子在地方当县令,老子在中枢批文书,父子俩联手贪墨,当朕不知道吗?”
卷宗散开,露出里面的账册,墨迹淋漓地记着“某年月日,收某县孝敬纹银百两”。殿内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住。
“陛下!”
礼部尚书硬着头皮出列:“老臣们为大周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能因年岁便一刀切?若真要裁撤,恐寒了天下士人的心!”
“寒心?”白洛恒站起身。
“百姓看着你们住着三进大院,看着你们的轿子比亲王的还华丽,他们就不寒心?新科进士里,有像苏砚秋那样从乡野爬出来的,他们懂百姓的苦,你们懂吗?”
争论声再次炸开,老臣们抱团反对,年轻官员则面露期待,殿内的空气像要被撕裂。
就在这时,萧澈出列:“陛下,臣有一议。”
白洛恒示意他说。
“不如设考核。”萧澈的声音平静却有力
“无论新老官员,一律参加策论与实务考试,考绩优异者留任,平庸者降职,低劣者致仕。既不伤老臣颜面,也能让新才出头。”
殿内静了静。这个法子看似温和,却比“一刀切”更锋利,那些靠着资历混日子的,怕是过不了实务这关。
白洛恒看着萧澈,这位老臣与自己同历过开国风雨,既懂平衡,又知变通。
他颔首:“准奏。三日后开考,由中书省与刑部共同出题,朕亲自监考。”
散朝时,老臣们脸色铁青,年轻官员却脚步轻快。苏砚秋跟着人流走出大明殿,望着宫墙上的流云,忽然想起老家的稻田,稻子熟了要收割,新苗才能扎根,江山这亩田,也该除除草了。
御书房的中,白洛恒坐在书案后,指尖捻起一本奏折,封皮上“夏季税收奏报”六个字透着些许暖意,可翻开细看,江南秋粮虽增两成,蜀地盐税却因私盐泛滥少了三成,塞北皮毛商税刚够填补河工的亏空,算下来,竟比去年只多了万钱左右。
“万钱……”他低声自语,指尖在“官员俸禄”那栏重重一点。
按如今中枢与地方官员的总数,每月俸禄需三万两,这点增收,连塞牙缝都不够。
书案一角堆着昨日各部呈上的“抑制地方专权章程”,大多是些“加强巡查”“严惩贪腐”的空话,唯有苏砚秋那份,用朱笔圈出“百姓监税”四字,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石碑,像极了乡野村口的模样。
白洛恒拿起那本奏折,忽然想起裴嫣说的“吏部尚书摆宴三日”。
他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百官宅第图》,是内侍偷偷画的——吏部尚书府的戏台占了半条街,工部侍郎的轿子停在府门口,紫檀木的轿厢在画里闪着光。
这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把银子花在戏台与轿子上,而黄河堤坝的裂缝,还在等着银子去补。
“来人。”他扬声道。
内侍推门而入,低眉顺眼地候着。
“传朕旨意,立刻让中书省拟一道《节俭诏》。”
白洛恒的声音隆重:“宫中禁用金银饰品,皇后与各宫嫔妃,耳饰只用银镀,钗环不得嵌宝石;皇子膳食,每日减两荤,撤去燕窝、鱼翅,与百姓一样,餐餐见粗粮。”
内侍一愣,随即躬身:“奴婢遵旨。”
“还有。”
白洛恒补充道:“文武百官,自今日起,三品以下官员不得乘八抬大轿,四品以下用四抬,五品以下步行或骑驴;官员宴饮,不得超过四菜一汤,若有违例,御史即刻弹劾,革去半年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