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坤的吼声在江风里飘远时,顾怀霜已经拎着风衣下摆往江堤冲了两步。高跟鞋踩在碎石子上发出急促的“咔嗒”声,清脆又刺耳,在空旷的码头上格外明显。我眼疾手快拽住她的袖口,布料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像攥住了一块刚从江里捞上来的冰:“别追了。”
她回头瞪我,睫毛上还沾着点江雾凝结的水珠,在探照灯下闪着细弱的光:“不追他跑了,以后再抓就难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急,手腕挣了挣想甩开我,可我攥得更紧。刚才阿坤跑时,我分明看到他腰间别着把弹簧刀,刀鞘在夜色里露了个黑尖。顾怀霜一个人追上去,太危险。
“他手里有刀。”我把声音压得低些,目光往江堤方向扫了眼,只剩空荡荡的夜色在晃,“而且警方应该快到了,他跑不远。”
说话时,嘴角的伤口扯了下,疼得我倒吸口凉气。刚才被阿坤扇的那两巴掌,现在才开始发肿,血腥味混着唾液在嘴里散开,又腥又涩。
顾怀霜的动作顿住了,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又转回来盯着我的脸。探照灯的光刚好落在我嘴角,她的眉头突然拧起来,川字纹在眉心刻得很深:“你伤得这么重?怎么不早说。”
她伸手要碰我的嘴角,手指快碰到时又缩回去,转身从包里翻东西,拉链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过来,我帮你处理伤口。”她蹲在地上,从包里掏出个白色的急救包,动作利落地打开,露出里面的消毒棉片和创可贴。
江风吹起她的风衣下摆,扫过我的脚踝,带着点凉意。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消毒棉片蘸了酒精,刚碰到嘴角的伤口,我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疼就说。”顾怀霜的声音放轻了,动作也慢下来,棉片轻轻擦过伤口周围的血迹。指尖偶尔会碰到我的皮肤,她的指尖很凉,和酒精的刺痛、伤口的滚烫混在一起,像把冰锥扎在发烫的皮肤上。异样的感觉顺着神经往心里窜,让我有点不自在。
我盯着她的发顶,能看到她耳边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还有发间别着的一根细小的银线,应该是风衣上掉下来的装饰。突然想起林薇当初帮我贴创可贴的样子,也是这样半蹲在我面前,动作轻柔,嘴里还念叨着“怎么这么不小心”。可现在林薇的脸已经模糊了,只剩下手里的温暖还记着。
“想什么呢?”顾怀霜的指尖突然顿在我额头的伤口上。
我这才发现,刚才滚到集装箱时,额头也蹭破了皮,血已经干在眉骨上。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结痂的血,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她却没松手,反而更靠近了些。我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能闻到她身上雪松味里混着的淡淡消毒水味,还有她呼吸时拂过我脸颊的气流,温热又清晰。
两人同时顿住了。
顾怀霜先反应过来,猛地收回手,把棉片攥在手里,指尖用力得指节发白。她别过头,盯着地上散落的假钞,声音突然冷下来:“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了骗钱,连命都不要了?”
我心里的异样感还没散,被她这句话戳得一疼,也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我想干什么,跟你没关系吧?”
我故意把语气放硬,可话出口就后悔了。她明明是在担心我,我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只会竖起尖刺。
“跟我没关系?”顾怀霜猛地转头看我,眼神里的冷意像江风一样刮过来,“你知不知道阿坤已经联系警方了?他手里有你伪造身份的所有证据,还有你骗赵琳的转账记录!再骗下去,你不仅拿不到钱,连给你妈打透析费的机会都没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按住我额头的伤口,力度不自觉加重,疼得我皱起眉。
“你以为我想当骗子?”我推开她的手,声音忍不住提高,胸口的火气突然窜上来,连带着之前的委屈和无奈一起爆发出来,“我妈每个月要几万块透析费,我不骗钱,她就活不下去!我一个农村辍学的,没学历没背景,你让我怎么凑钱?去搬砖吗?搬砖挣的钱,够她一次透析费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江风吹得我胸口发闷,额头的伤口又开始疼,可我停不下来。这些话压在我心里太久了,对着镜子说过,对着母亲的照片说过,却从来没对着第二个人说过。现在对着顾怀霜,竟然全倒了出来。
顾怀霜被我吼得愣住了,站在原地看着我,眼神里的冷意慢慢退去,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情绪。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声音放得很轻:“我知道你难,可行骗不是唯一的办法。”
“不是唯一的办法?那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我盯着她的眼睛,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去求那些曾经欺负我的人?去求酒店里嫌我脏的客人?还是去求那个撕碎我情书的富二代?他们只会把我当笑话!”
我卷起袖子,露出手腕内侧的旧伤疤。那是当年被酒店客人推搡时摔的,疤痕在探照灯下泛着淡粉色,像一条丑陋的印记。“你看,这就是我老实干活的下场!”
顾怀霜的目光落在我的伤疤上,眼神暗了暗,伸手想碰,又缩回去。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帮你找了公益救助机构,他们可以帮你母亲申请医疗补助,不用花那么多钱。”她从包里掏出张纸条,递过来,“这是机构的联系方式,你可以打过去问问。”
我盯着那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很工整,电话号码旁边还写着“找李主任”。心里突然有点发涩,她竟然真的为我母亲找了救助机构。这个一直追着我查的女调查者,好像真的不是只想抓我。
“为什么帮我?”我没接纸条,声音低下来,“你不是要抓我吗?把我送进警局,你的任务不就完成了?”
顾怀霜捏着纸条的手紧了紧,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抓你,是因为你犯了法,该受制裁。但我不想看到你因为你母亲的病,越陷越深。”她把纸条往我面前递了递,“拿着吧,就算为了你母亲。”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纸条。纸条很薄,边缘有些毛糙,应该是她自己裁的。我把纸条叠好,放进衬衫内袋,贴着母亲的照片和那个U盘,心里突然觉得沉甸甸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不一样了。
顾怀霜收拾起急救包,刚要站起来,目光突然落在地上。是之前从她口袋里掉出来的那张写着我老家地址的纸条,刚才处理伤口时踢到了一边。她下意识弯腰捡起来,塞进风衣口袋,动作很快,却还是被我看见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刚才压下去的怀疑又冒了出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有我老家的地址?”
顾怀霜的动作顿了一下,拉链急救包的手停在半空。她转过来看着我,眼神又开始避开我的目光,盯着远处的江面:“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从阿坤的电脑里查到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没有之前的坚定,像是在掩饰什么。
“阿坤怎么会有我老家的详细地址?”我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她的眼睛,“我从来没告诉过他,连我妈住的医院,我都没跟任何人说过。”
顾怀霜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远处传来的警笛声打断了。警笛声越来越近,还有汽车的引擎声,应该是警方到了。她脸色变了变,拉着我的胳膊往码头出口走:“别问了,警方来了,你赶紧走!”
她的手很凉,攥着我的胳膊却很用力。我被她拉着往前走,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她到底有没有去过我老家?有没有见过我母亲?她帮我找救助机构,到底是真心想帮我,还是想通过我母亲抓我?
“许烬!”快到码头出口时,顾怀霜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我,手里拿着之前给我的那部备用手机,“这个你拿着,有急事一定要打给我。”
她把手机塞进我手里,又补充了一句:“别再骗林慧了,她跟之前的人不一样,她只是想逃离糟糕的婚姻,别毁了她。”
我握着手机,冰凉的外壳贴着掌心。林慧,我的最后一个目标,也是我计划中最后一笔钱。只要拿到那1000万,我就能带母亲离开这座城市,再也不做骗子了。可顾怀霜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我真的要毁了一个只想逃离家暴的女人吗?
警笛声已经到了码头入口,车灯照得我们身后一片亮。顾怀霜推了我一把:“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的眼神里带着急,还有点我看不懂的担忧。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手里的手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最后还是转身,往码头出口的小路跑。跑了几步,我回头看了一眼,顾怀霜还站在那里,风衣的影子在车灯下很长,她看着我的方向,一动不动,像一尊黑色的雕像。
小路很黑,只有远处的路灯亮着微弱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我握着手机,又摸了摸衬衫内袋里的纸条和U盘,心里乱得像一团麻。顾怀霜的话、母亲的透析费、林慧的转账、阿坤的威胁,还有警方的追捕,像无数根线,把我缠得喘不过气。
其实吧,我不是没想过回头。每次看到母亲透析时苍白的脸,每次收到她小心翼翼问我“钱够不够”的短信,我都想过放弃骗钱,找份正经工作。可一想到透析机转动时的费用清单,想到医生说“再凑不齐钱就只能停药”的语气,我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顾怀霜给的纸条被我攥得发皱,指尖能摸到上面工整的字迹。公益救助机构,真的能帮到母亲吗?会不会只是个幌子,等我联系了,就把我和母亲一起暴露给警方?我不敢赌,母亲经不起任何风险。
可林慧呢?她跟赵琳不一样,赵琳家境优渥,被骗500万或许只是伤点钱。可林慧是抱着逃离苦海的希望来找我买“投资渠道”的,我骗了她的钱,她不仅没了退路,可能还会被家暴的丈夫逼得更惨。顾怀霜说“别毁了她”,这句话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我心上。
江风从路边的树林里吹过来,带着树叶的沙沙声,冷得我打了个寒颤。手腕上的旧伤疤隐隐作痛,提醒着我当年的屈辱。我到底该怎么办?是继续骗林慧,凑够母亲的透析费,哪怕自己最后被警方抓住?还是听顾怀霜的话,放弃骗局,赌一把救助机构能帮到母亲?
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是顾怀霜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五个字:“别再走错路。”
我停下脚步,靠在路边的树干上,树皮粗糙的触感硌着后背。夜色浓稠,远处的警笛声渐渐淡了,可心里的挣扎却越来越烈。一边是母亲的性命,一边是良知的谴责,我站在十字路口,怎么选都像是错。
手里的手机还在温热,那是顾怀霜指尖留下的温度。她明明是来抓我的人,却一次次救我,一次次给我留退路。她到底图什么?真的只是因为“不想我越陷越深”吗?还是她的背后,还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我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盯着通讯录里“救助机构”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迟迟不敢按下。万一这是个陷阱,我该怎么办?万一救助机构真的能帮到母亲,我是不是就能彻底摆脱骗子的身份,带着母亲过安稳日子?
风越来越大,吹得树枝摇晃,影子在地上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我深吸一口气,胸口的伤口和心里的纠结一起疼。或许,我真的该赌一次,不为自己,只为母亲能安心治病。可一想到林慧那里1000万的转账近在咫尺,又忍不住动摇。
到底该选哪条路?我盯着手机屏幕,陷入了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