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站在宫门外,手还按在断簪上。那抹靛蓝的身影渐行渐远,他缓缓收回手,翻身上马。
回府的路并不远,夜里风大,吹在脸上如刀割般冰冷。亲卫提着灯笼走在前方,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刚拐过朱雀街口,忽地传来一声弓弦轻响。
一支箭自暗处疾射而来,直取他左肩。他侧身闪避,可箭势太快,仍深深扎入血肉。战马受惊,猛然扬起前蹄,他咬牙稳住身形,抬手将箭拔出。鲜血顺着袖管流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搜!”他的声音微颤,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亲卫立刻四散开来。一人拾起箭尾细看,回头禀报:“主子,箭上有狼纹,是北狄旧部所用。”
谢珩点头,将箭收入怀中。他不再骑马,而是步行回府,每走一步,肩头便如刀剜一般剧痛。踏入府门,他立即下令封锁内外院,任何人不得进出。
——
薛明蕙是被春桃推醒的。她刚睁开眼,便听见屋外脚步急促。抬头一看,春桃脸色苍白如纸。
“世子中箭了!”
她猛地坐起,胸口一阵发紧,喉间泛甜。一口鲜血喷在帕子上,她顾不上擦拭,只死死盯着那团红。
血迹缓缓晕开,竟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影——那人穿着孔雀衔莲纹的袍子,怀里抱着匣子,正行于山道之上。忽然四周黑影涌出,巨石从崖顶滚落而下。
她认得那衣裳,正是谢母常穿的样式。
“快去请国公夫人!”她喘息着,“别走南岭旧道!”
春桃转身欲跑,她又急声喊住:“等等,拿纸来!”
她以指尖蘸血,在纸上勾画出桥的位置与敌人埋伏之处。手不住颤抖,最后一笔歪斜划出。她将纸塞给春桃:“交给青崖,让他转告世子——改道北谷,反向包抄。”
话未说完,眼前骤然发黑,身子软倒。春桃慌忙扶住她,泪水滚落:“小姐,不能再用了……”
——
谢母正在佛堂诵经。消息传来时,手中佛珠应声断裂,珠子散落满地。
她未多问一句,起身便走。丫鬟上前搀扶,被她轻轻推开。她披上狐裘,登车出发。
车队行经南岭小道。这条路虽近,却狭窄险峻,两侧皆为陡坡。车夫赶得急,车轮碾过碎石,咯吱作响。
她端坐车内,一手紧紧护着匣子。那是谢家祖传的解毒散,仅存一副。当年丈夫中毒垂危,全靠此药续命。
“我儿的性命,胜过一切。”她低声呢喃,闭目不语。
——
谢珩已换过伤药,伤口清理完毕,敷上了止血粉。太医说毒性尚未入心,但三日内若无解法,便再难挽回。
他坐在书房凝视地图,青崖忽然冲进来,手中攥着一张染血的纸。
“小姐画的。”他双手呈上。
谢珩接过细看,眉头紧锁。纸上清晰标注了伏击点、地形走势,连敌人的藏身之处都用圈标出。
“母亲已经启程。”他说。
“可小姐说了,不能走那条路。”
谢珩站起身,走到门口吹响哨音。片刻后,一队亲卫迅速集结。
“绕行北谷密林,抄至桥后埋伏。”他下令,“等我信号,再动手。”
他自己也翻身上马,率另一队人沿原路追去。
——
谢母的车队抵达桥头,天色愈发阴沉。山风自谷底卷起,枯叶拍打着车帘。
车夫勒住缰绳,回头道:“夫人,前方似有异动,是否稍候?”
她掀开车帘:“不能等。我儿等着这药救命。”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岩石松动之声。
一块巨石轰然滚落,砸在桥中央。紧接着,弩箭从两侧齐发,几匹马当场倒地哀鸣。
车夫拔刀挡在车前,怒吼:“有埋伏!”
黑衣人自崖上跃下,动作迅捷无声,直扑车厢。
此时,后方火光乍现。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兵器碰撞之音。
谢珩率人自北谷包抄而至,截断退路。
“放箭。”他立于高处,冷声下令。
亲卫齐射,箭雨倾泻,黑衣人被迫回防。有人试图逃窜,被当场斩杀;余者被逼至崖边,进退维谷。
谢珩缓步走下坡道,剑尖指向一人:“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闭口不言,抬手欲咬舌自尽。身旁亲卫一拳击中其下巴,牙齿相撞,未能咬破。
“带回地牢。”谢珩冷冷道。
——
审讯在密室进行。刺客被缚于木架之上,口中塞布。谢珩取出判官笔,点其手臂穴位。
那人浑身剧烈颤抖,冷汗涔涔而下,眼神依旧倔强。
谢珩再点一穴,对方终于抬起左手,在空中虚划一个“二”字,随后指了指胸口,做出斩首手势。
“二皇子?”谢珩问。
刺客点头。
亲卫搜身,在其内襟发现一张油纸。展开一看,是一道密令,墨迹尚新。
“杀谢母,乱谢珩心。事成,许你全家脱籍。”
末尾无署名,但火漆印为浅红带金丝,正是二皇子惯用之物。
谢珩将密令折好,收入袖中。他看了刺客一眼,转身离去。
外面天光将明。他立于院中,肩伤仍在隐隐作痛,脊背却挺得笔直。
薛明蕙倚在门边,面色惨白。她望着他,嘴唇微动,终未出声。
他走过去,轻声道:“他们想让我乱……我偏要稳住。”
她未答话,伸手轻轻攥住他的袖角。指尖冰凉,沾着一丝血痕。
他低头看她,发现她袖中荷包滑出一角,露出一方染血的帕子。帕上图案尚未完全消散,隐约可见未完成的路线。
他扶她进屋,让她躺下。正欲离开,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别……让她走原路。”
他顿住:“你说什么?”
她闭着眼,呼吸微弱:“手令不是终点……他们还会再来。”
他凝视她许久,终于点头:“我知道了。”
出门唤来青崖:“传令下去,母亲归途设三批暗哨,每两里一换。药庐亦派人严守,一只鸟也不准飞出去。”
青崖领命而去。
谢珩回到院中,仰头望天。云层低垂,北风裹挟湿气而来。
他摸了摸怀中的断簪,目光投向东边——那是药庐的方向,谢母应已在归途中。
刚迈出一步,春桃从屋内奔出,声音颤抖:
“小姐又咳血了!这次……止不住。”
他转身冲进屋子。
床上,薛明蕙蜷缩着身子,嘴角不断溢出血丝。她手中紧握那张染血的纸,指节泛白。
纸上最后一笔被血晕开,像一条断裂的线,戛然而止。